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十二国记同人)百年婚约 作者:华胜 文案 天帝一拉红线,牵起湮没百年的婚约。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天作之合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沧兰亭,小松尚隆 ┃ 配角:六太,杨明俏,杨朱衡 ┃ 其它: ==================   ☆、楔子 百年婚约   中国著名的黑道家族沧家,在几个月的准备后,终于迎来了送嫁长女的好日子。   这场婚姻的来历可谓源远流长。   数百年前,沧老家主远渡扶桑经营生意时,遭遇海难,有幸被濑户内海的一个黑道世家家主所救,两人一见如故,因此定下了这桩婚约,但沧老家主回程时却因为迷路,整整十年后在回到中国,归族后因为族内纠纷而将这桩婚事耽搁。而后不久,在沧老家主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方也被领地附近的其他势力吞并,这桩婚约也就无疾而终。   直到半年前,那濑户内海的家族遗裔终于东山再起,并且与沧家取得了联系,现任苍老家主本不想食言,奈何对方家族唯一适婚的男丁是天生痴傻,而沧家只有一个嫡系女性后代,就是家主已逝长子的女儿,家主最喜爱的孙女,亦是沧家内定的少主,沧兰亭。   这桩婚约,怎么看也合适。   然而,沧老家主猝然离世,沧家被老家主的次子掌握,沧兰亭也被顺理成章地嫁往日本。   “大小姐,笑一笑吧,今天怎么说也是大喜的日子。”化妆师劝道。   沧兰亭面无表情:“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是啊,她幼年便失去父母,少年失去了孪生弟弟,如今连最疼爱她的爷爷的不在了,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是值得争取和追逐的。   其实对于这场婚约,沧兰亭与其说不满,不如说是无所谓。她不反抗,也不是因为反抗不了,而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抗。   默然让化妆师画出美丽的新娘妆容,沧兰亭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就这样,出了沧家,上了船。   沧兰亭穿着大红的传统嫁衣,站在甲板上,看着有些暗沉的天空,不由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但她的神色依旧默然。   眸光凝于深邃的海色,沧兰亭突然觉得,如果能够葬身大海,也不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她其实真的不怕死,以前她不舍的只有亲人,如今能被她称为亲人的全都离开了,那她便是握有沧家半壁天下又如何?   这么想着,手扶栏杆,毫不费力地一跃,一声沉闷的水花声便乍响在船员耳边。   场面混乱起来。   “来人啊,大小姐落水了!”   “放小船!”   ······   就在沧家众人着急找回沧兰亭时,一阵暴风骤雨突然袭来,大风呼啸,电闪雷鸣,原本平静的海面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搜救行动被迫终止······      ☆、第一章 一见如故的恩人   外界如何混乱,沧兰亭都不知道。   她只是静静地在漩涡中沉沦,意识有时朦胧,有时清醒,指尖迅速流过的海水带给她清晰的感官,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良久,良久。   “恩······”少女叮咛一声,眸子微睁。似乎长时间不见阳光,瞳孔有些不适应阳光。   沧兰亭闻到了海水的味道,咸咸的,带着一丝潮湿,并没有想象中阳光照耀沙滩的干爽气息。   ——没有死吗?   “醒了?”男子醇厚爽朗的声音传来。   沧兰亭轻轻偏过头,男子在光晕中已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定定看了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男子的摸样。   男子的容貌也算俊朗,属于那种阳光刚毅的俊美,身上有些潇洒不羁的贵气。但吸引沧兰亭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看到男子的一瞬间,沧兰亭脑中恍惚一下,却又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真是,诡异啊······   “那”刚想说话,喉咙却是一干,沧兰亭剧烈地咳了起来。   “喝些水吧。”男子笑着递上一个竹筒,沧兰亭连忙接过,喝了几口后,清清嗓子:“你好,是你救了我?”因为猜测是在日本,她特地用了日语以示尊重,虽然这个男人会中文。   “顺手而已。”男子道。   沧兰亭这时才注意到男子竟然穿着类似汉服的衣裳,而且看起来相当精致,不是那种cosplay的便宜质地。   心中有点诡异的感觉,沧兰亭试探道:“请问,这里是日本吗?”   男子愣了下:“这里是柳与雁的边境,至于日本,我们这儿称它为蓬莱。你是日本人?”   沧兰亭摇了摇头:“不,我是中国人。”   “昆仑吗?”   沧兰亭不解地看着男子:“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可以解释一下吗?”   男子道:“这个世界在概念上就像是在中国和日本之间,我们称中国为昆仑,日本为蓬莱,来自这两个地方的人分别被成为山客和海客,还有一种本应生在这个世界,却在没出生时被卷往外面的人,回来后被称为胎果。”   沧兰亭很明显被现状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抚着装水的竹筒,垂头思考了好一会儿,道:“我可以留在这个世界吗?”   这回轮到男子愕然了:“不想回去吗?”   沧兰亭摇头,幽然道:“没有回去的理由。”   “可是在这个世界生存,对山客而言并不容易。”男子道,虽然他也没想过要帮助眼前的少女回去,但是不愿意回家的人,总是让人心痛的。   沧兰亭抬起头,眸子带着些微的光芒:“可以预想,但我大概已经决定了。”   男子并没有掌控他人抉择的变态爱好,道:“随你,不过奉劝你别留在这个国家。”   “这个国家?”沧兰亭问道,“能否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情况?”   男子扶额:“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啊!这个世界有十二个国家,世界的中心是蓬山,那里是天帝,西王母,女仙和麒麟住的地方,那里的外围是妖魔横行的黄海,围绕着黄海的,是八个国家,再外围的四角乃是四极国。至于这里,是北边的柳北国。因为一些关系,现在妖魔很多,并不安全。”   沧兰亭有一种穿越到《山海经》里的感觉:“在城市里可以找到工作的吧?”   男子手撑着脸:“没有王的国家,一切都会很混乱,就算是城市也不安全,找到工作也不稳定。”   “那么说只要去有王的国家就好了,对吧?”沧兰亭刚想在“对吧”后面加个名字,却发现自己竟然失礼得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些不好意思道,“说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真是”   男子道:“你叫我风汉就好。”   沧兰亭道:“风汉?我叫兰亭,《兰亭序》的兰亭。”沧姓太过明显,沧家树敌又多,难保这里没有仇家,失去了家族的保护,兰亭决定暂时隐去姓氏,避免麻烦,   风汉道:“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吗?”   兰亭笑了起来:“原来你知道啊,也对,我既能来,这里和中不,昆仑一定有联系。”   风汉没有回答。   兰亭又道:“还没谢谢你救了我呢。”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过去的身体训练果然没有白费,虽然有些不灵活,但没有太大的不适。   兰亭站了起来,非常认真地向风汉鞠了个躬:“谢谢你!”   风汉也笑了,似乎是觉得兰亭的反应好笑。      ☆、第二章 土匪和误会   没有目标时,兰亭可以如古井一样无波,然而值得追逐的事物出现后,她同样可以比谁都用心。对于她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任何经历一次就够了。她死过一次,不想再来第二次。   这个未知的世界对她似乎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以至于一向寡淡的她竟然缠着风汉问了好些问题。风汉倒是很好心地解释了,不过最后却是兰亭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太麻烦风汉。   托这件事的福,兰亭总算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大概情况。这个世界有着玄幻的王位继承制度,有妖魔也有仙人,关于制度倒是和中国的汉制有些像。   兰亭自幼就喜爱古风,对这个世界更有着一份好奇和期待。更妙的是,这里的部分国家有些很完善的社会机制,哪怕是山客和海客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下去。   “风汉,你游历各国,觉得哪国对山客的待遇比较好呢?”兰亭问道,闲聊间她对风汉也知道一些,一个居无定所的游侠式人物。   “其实除了巧国以外,别的国家都还可以,不过雁国、庆国、戴国、舜国因为有作为胎果的王或者台甫,所以在这方面更宽容。”风汉道。   “恩”兰亭想了想,“这些国家里,哪个的大学比较好?”   风汉道:“当然是雁国的大学最为出名了,因为官吏体制的缘故。”   “这样啊,那我就去雁国好了,风汉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走?”   风汉有些不理解这个女孩子,这种时候她应该问能不能带她去雁国吧?这种情况下,女孩子不是都会想着依赖别人?还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她更相信自己呢?   “正好我也要回雁国,要不要带你一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风汉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竟然这么好管闲事。   “原来你是雁国人?”兰亭道。   “差不多算是吧。”风汉别有意味道,“你去雁国是因为想进雁的大学吗?”   兰亭点头:“是。如果不是因为爷爷突然过世,我本来应该去留学的。”   “雁的大学很难考进去,更难考出来。”风汉提示道,几百年了,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山客或海客考进大学的。   兰亭笑道:“如果太轻而易举,又有哪里值得珍惜?”   看着兰亭朝气蓬勃的样子,风汉摇了摇头,顿时觉得自己老了。   就在这时——   “举起手来,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三两个衣衫破烂,明显落草为寇的中年男子踢开海边木屋的门,大咧咧地嚷道。   风汉握着腰间的佩剑,眉宇间有几分犹豫。   为首的男子看到眉眼清丽的兰亭和她身上的嫁衣,上前道:“呦,是哪家逃出来的新娘子啊?”   那人眼睛一瞟,看到了一表人才、器宇轩昂的风汉,自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跟小情人私奔了!”   风汉看了兰亭一眼,这才想起来,昆仑那边婚嫁是穿红衣。尽管与这里黑衣正装的习俗不同,但兰亭的衣裳制式确实也符合这里婚服的要求。   兰亭却没有回答,稍稍靠近风汉:“你不能动手?”   风汉道:“也不是不能,就是有点麻烦。”   兰亭道:“剑借给我。”   风汉诧异地看了看兰亭纤细的身材:“真行?”   兰亭道:“看我的。”   兰亭接过风汉的剑,质感相当好,她剑指向前:“要试试么?”   土匪们先是抖了抖,随后又强自镇定,为首土匪道:“老二,老三,抄家伙!”   兰亭为眯着眸子:“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她几步上前,三剑下去,三个土匪也倒了下去,她出剑的角度很刁钻,三个只仗着气力大的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剑封喉。   兰亭右手握着那把滴血的剑,静默地站了会儿,才转身面向风汉,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自卫杀人不犯法吧?”   风汉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乱世之中,哪天不在死人?”   兰亭的身子晃了晃,但她很快稳住了,把剑还给风汉:“是把好剑。”   兰亭坐了下来,来到这个世界,她以为终于不用再生活在杀人与被杀中,但是,还是不行。   有人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争斗?   ☆、第三章 初至关弓   兰亭没有想到,从雁国和柳国边界到达雁国首州靖州的中心——首都关弓所在,竟然只花费了五天时间。她看向走在前面、昂首阔步的风汉,总觉得他不是普通人。   就在这时,风汉手中牵着的玉回头瞄了兰亭一眼,兰亭想着风汉的身份,并未注意到。   跨入关弓城,风汉带着兰亭来到山客、海客登记的部门门口,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了,你进去以后会有人带你走接下来的流程。”   兰亭微微一笑,鞠躬道:“谢谢,我会一直记得你的,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风汉对朋友二字似乎有些陌生,僵笑了一下,转身挥挥手,没有说再见,这是他的习惯。   兰亭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人海,才吸了口气,走向即将到来的新生。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很尽责,连她在昆仑的住址、电话和邮政编码都详细地询问了,而后便为她办理了暂住手续。   兰亭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姑娘,拿到旌券(身份证明)后便依靠地图找到了远郊的里家(类似收容所)。   兰亭见到一名衣着朴素的老者,有礼貌地问道:“请问,壁先生在吗?”   老者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在下便是。”   兰亭上前道:“原来您就是壁先生,您好,我叫兰亭,是山客。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让我来这里找您。”   壁先生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心中有些奇异——莫名卷入一个未知的世界,无亲无故又语言不通,她不该如此温和从容。   这个世界对外来者多么苛刻,壁先生是十分清楚的。哪怕雁国是个善待外来者的国家,依旧存在着歧视。壁先生在里家几十年,从未见到过任何一个山客或海客有着兰亭的镇定从容,好似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旅行。   壁先生轻笑道:“我叫壁落人,来到这世界也有几十年了,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有活力的孩子,快进来吧。”   壁先生给兰亭安排了房间,并带她参观了里家。   这里的里家住了许多海客、山客,大多对于兰亭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和遗憾,当然,也有一些毫不在意的家伙。   壁先生指着里木道:“这是里木,夫妇在上面绑上精心挑选的缎带、诚心祈祷,天帝受到感动,便会赐给他们孩子。”   兰亭好奇地看着里木:“孩子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壁先生笑道:“这里与原本的世界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繁育方式只是其中之一,最大的问题还是语言。”   兰亭有些诧异的睁大眼:“语言不同?可是我到这儿以来遇到的人都能与我沟通啊!”   壁先生道:“办事处的人因为是国家的官员,拥有仙籍,所以语言不是问题,至于这里的人,大家都是外来者,语言自然相通。”   那风汉呢?   兰亭下意识地想起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又道:“可能是我比较粗心壁先生,您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会这里的语言吗?”   壁先生有些自豪地道:“虽然不是很精通,但日常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您也懂得这里的字?”   壁先生道:“字倒是与昆仑有些像,不过是甲骨文。”   兰亭道:“壁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壁先生阅历丰富,自然知道兰亭想说什么:“有不少人都在初初来此时向我求教,但从未有人能坚持下去,所以,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吧。”   兰亭道:“我知道先生的为难之处,但我是认真的。” 命运让她来到这里,她便决定认真地活下去,所以她迫切地想要学习这里的文化,融入这里的生活。   壁先生没有再拒绝兰亭。   ——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再破坏年轻人的激情,可就太罪过了。   一年过去,雁国依旧是那么繁华。   兰亭的父亲是位业余古代文字学家,他意外离世后,兰亭便发疯似的把他珍藏的书读了一遍又一遍,那时不过是寄托感情,如今却帮了她大忙。   以兰亭的天资和基础,加上壁先生的教导,兰亭很快学会了掌握了书面文体,口语还比较生疏,但是也能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   兰亭以前是个千金小姐,但并不妨碍她入得厅堂、进得厨房。兰亭在里家帮忙做一些杂务,另外也做几份兼职,为将来的学习存些钱。   这个世界的书很贵,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就读不起书。兰亭委托壁先生帮她找了一份打扫书斋的活,不要报酬,只希望能够自由地阅读里面的书。   书斋主人并不放心将昂贵的书籍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但是看在壁先生曾经帮过他的份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当然,他也立下了非常严苛的规定,以确保即便兰亭有不妥的举动,他都不会蒙受损失。   兰亭是个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人,她一个人打理书斋时,也很能静下心来。   ——诚然,这是个异域,但外面熙攘的街道,头顶柔和的天光,花鸟鱼虫的生动,无不昭示着这一切的真实和美好。   在壁先生眼里,兰亭是个奇怪的山客。但兰亭自己很明白,她之所以能够比谁都更快地融入这个世界,是因为她有归属感,尽管她也不知道这种归属感从何而来。她只知道,那些人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是因为他们本身并没有接纳这个世界,只是无奈之下的接受罢了。   或许因为他们有牵挂,而兰亭没有;也或许是他们想要依赖,兰亭想要自由。   兰亭本质上热爱生活,但也不是太平洋警察式的圣母。一起生活时,她不会故意让周围的人难受,但如果不是真正被她认可的人,她也懒得费太多心思,所以她不会去点醒这些人,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接受。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沧兰亭那么洒脱的。   “兰亭姐姐!”一道青稚的童音传来,兰亭看去,是寄住在里家的息隅。   “怎么了?”   息隅急急喘着气道:“是壁先生,让你快点回去一下!”   兰亭递给他一杯水:“你先坐下休息一会,等我关门。”   兰亭沉稳迅速地将书籍全部理好,关上门,挂了“店主有事”的牌子,跟息隅回到里家。   兰亭到里家的时候,壁先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兰亭见状,也觉得不是一般小事,快步上前:“壁先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壁先生有些为难道:“花琅中午烫伤了手,可是,她晚上有十分重要的工作,所以”   兰亭知道花琅,她是里家最张扬的女孩子。   兰亭和花琅不是朋友,但她隐约听说,花琅并不是雁国人,她的父亲过世后,家产被叔叔骗走,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便逃难到雁国,常年住在里家,平时在“绿柱子”(青楼)工作,一心希望嫁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   听到这里,兰亭大概能理解壁先生的为难之处。她对青楼虽然没兴趣,倒也不至于避如蛇蝎,不过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到时吃力不讨好:“壁先生,我能见见花琅吗?”   ☆、第四章 青楼偶遇   花琅确实有着张扬的资本。   不说气质,明艳的五官就为她增色不少。   花琅也在打量兰亭,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和侵略性。   兰亭走得匆忙,臂弯间还抱着两三本书,容貌秀丽,更兼几分从容内秀,是清风朗月、三春朝阳的磊落大气。   “你就是新来的山客?”花琅的态度并不友好,也许是兰亭的出众给了她危机感。   兰亭微微垂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神色:“是你要找我帮忙?”淡淡的语气,似乎眼前之人并不值得正视。   花琅有些恼。   她以前是富户千金,后来家道中落,她带着母亲住在里家,因为她会赚钱,里家的许多小孩子都向她讨东西,自然也捧着她。   这个新来的山客,竟然这么嚣张?   兰亭看到了她的神色,也猜得出她的心思:“既然无事,我先走了。”有求于人的可不是她,没道理受这闲气。   “站住!”花琅咬咬牙,今天晚上有大生意,偏偏自己不争气烫了手,根本无法工作。   兰亭停下脚步,如果花琅懂得见好就收,她也会给壁先生一个面子。花琅在绿柱子工作,也会上交一些钱给里家,虽然不多,但也帮到了壁先生。   花琅不甘心道:“今天,绿柱子会有大客人,我的手受伤了,所以所以”她说着,隐隐有些泪意。   兰亭知道,大凡遇到大客人,都有可能攀上有权有势的男人,也难怪花琅这样阴阳怪气。   可是——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兰亭转过身:“花琅,我并不欠你什么,你上交钱给里家,我也是。如果有事,请直说。”   花琅气愤地看着兰亭,她就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吗?   兰亭昔日为沧家少主,对肢体语言再了解不过,何况花琅并未遮掩。   不过,她为什么要给花琅留面子呢?   从一开始,颐指气使的那个人就是花琅。   兰亭幽幽一笑,正要离开,花琅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我想请你帮忙!”   兰亭停下脚步——这次,总算有点礼貌了。   平心而论,花琅并不想找兰亭帮忙,一是因为她多少看不起山客,二就是她知道兰亭容貌不俗。   可惜,整个里家,识文断字的年轻女子只有她们两个,花琅没有别的选择。   兰亭道:“帮忙可以,我要这一天的工钱,并且我不会答应过分的要求。”   这点花琅也认同,她和兰亭没有太深的交情,该算清的都要算清。   “这是当然。”   “好,我答应了,你说说那边的情况。”   兰亭是代替花琅工作,做错了事也会算到花琅身上,故而花琅再不喜兰亭,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刁难她。   华灯初上,对绿柱子而言却仅仅是开始。   ——对兰亭也是。   花琅并不是兰亭以为的歌姬、舞娘,而是为客人的要求做记录的普通工作者。   这点让兰亭有些诧异,不过话说回来,花琅以前也是富家千金,多少都是有几分傲气的,真要让她出卖自己,她大概还真做不来。   就如兰亭,哪怕降临异世,也丢不掉作为沧家少主从小养成的骄傲。   兰亭长得很漂亮,但是离一见钟情、倾国倾城还有相当距离,呆在美人扎堆的绿柱子也不会太显眼,但只要稍稍留意,便会发现凤鸟和乌鸦终究是不同的。   兰亭找到绿柱子的管事,稍加解释后,便被带到一间上房。   管事叮嘱道:“这位大人来头不小,要不是花琅平时得力,也不会安排她,只是现在人手都安排完了,也只能让你去了,自己谨慎些。”   兰亭点头应了声“是”,见管事走了,才怀念地看着端在手上的茶具。   ——小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的确,要不是唯一的弟弟沧兰岐喜欢茶艺,金尊玉贵的沧大小姐才不会做端茶倒水这种活儿。   兰亭敲响客房的门。   “叩叩!”   “进来。”醇厚的声音传来,兰亭耳尖微动。   ——好像有点耳熟。   兰亭推开门,终于知道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风汉?”   ☆、第五章 神秘的风汉   眼前的大客人,正是兰亭初临异世认识的第一人、来去潇洒无踪的风汉。   风汉依旧是兰亭熟悉的那身打扮,因此兰亭一眼就认出了他。   风汉听到女子的声音并不奇怪,正笑容轻松地回过头,却从未想过眼前的女子竟会是兰亭。   风汉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挂着慵懒随意的笑容道:“是你啊?怎么在这里?”   兰亭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尴尬——就像是风评很好的某人突然被抓包的样子。   兰亭走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悠然放置着茶具,道:“里家有个女孩子受了伤,我替她工作一天。”   兰亭为茶炉点了火,等着水煮沸,道:“介意我坐下来吗?”   风汉抬抬手,以示自便。   兰亭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叙旧的意思,专心地煮着茶。   风汉习惯了万花丛中过,对待女子的分寸极准,既不会太轻浮,也不会太生疏。当然,风汉遇见的女子要么是热情大方,要么是欲拒还迎,像兰亭这样真真正正疏离的,还真是没有。   兰亭昔日为沧家少主,自然不可能像个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那般幻想英雄救美、一见钟情这类戏码,她真心感激风汉对她的帮助,但也不会有其他的念头。   风汉是仙。   这点兰亭很确定。   尤其是在里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的想法更加坚定。   ——风汉是雁国人,却跑到了邻国,还对海客、山客的事极为了解。更重要的是,他还会兰亭的语言。   仙的世界,是现在的兰亭远远触及不到的。   兰亭曾说过,风汉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是的,朋友。   一个世界的人才会是朋友,否则即便结下友谊也无法长久。   这个时候,她一个靠国家养的山客去跟风汉一个仙人谈旧情,连兰亭自己都会觉得可笑。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如果他们真的有朋友的缘分,那么等她拥有与他平等地位之时,她会再重新认识这个朋友。   这就是沧兰亭的傲气。   ——随便攀关系什么的,太掉价了!   可是风汉却打破了沉默。   “我记得,你说过要考这里的大学,也是因此才来到雁国的吧?”   兰亭知道风汉很健谈,他问,她当然也不会回避,不然便太过刻意了:“现在还在学习这里的语言和文字,不过顺利的话,我想明年试一试。”   风汉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想不到却是越挫越勇,看样子还很顺利。他意味深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会碰到。”   兰亭笑了笑:“不讽刺我吗?‘一个山客还想考雁国的大学,你疯了吗’之类的?”   风汉也笑了,他饮下旁边的酒:“不是说‘莫欺少年穷’吗?”忽又回到那个尴尬的话题,“果然被嘲笑了吗?”   兰亭摇摇头:“这种事当然要成功了才能说。”   风汉却道:“那应该瞒着我才好。”   兰亭的语气略显遗憾:“你都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兰亭已经将茶泡好。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风汉唇角轻勾,对兰亭道:“我的客人来了。”   兰亭站起身,微微颔首,从侧门离去。   直到回里家,兰亭都没有看到除了风汉以外的大客人。   半年后   息隅从兰亭的房间跑出来,大喊道:“大家快看,兰亭得到少学的推荐,要去考大学了!”   ☆、第六章 石破天惊   里家的男女老少依旧低头干着自己的活儿。   ——息隅正是小孩子爱恶作剧骗人的年纪,如果被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骗了两次以上还相信他,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息隅有些沮丧,看了看手上的文书,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是真的,我在兰亭的房间看到准考文书了!”   雁国的大学名声在外,却是绝对的严入严出。入学时,必须拥有所在少学的推荐或者大人物的特别推荐,才能得到入学考试资格。   兰亭这样的山客,毫无根基又文字不通,在里家住了一年半就说要考大学,人们当然不会信,但是有文书,又是另一回事了。   兰亭自然没有上过少学,至于她的文书,就要感谢延王陛下对于山客、海客的照顾了。   兰亭从书上看到,雁州国的延王乃是一名胎果,所以对山客、海客格外宽容,如果成绩好到能得到里胥推荐,经过少学测试,也可以考大学。   就在一个月前,兰亭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壁先生,壁先生惊愕之后也大加鼓励,并为兰亭联系了当地少学的负责人。   三天前,兰亭终于收到了准考文书。   息隅在里家并不讨人喜欢,但兰亭是个例外。她歆羡有活力的男孩子,不像她的弟弟兰岐,生就体弱多病,最后还   正因此,息隅才能进入兰亭的房间。   大家几乎同时愣怔地抬起头,纷纷上前抢过文书来看。   里家的众人几乎算是社会的底层,只比流民、浮民之类的好些,即使雁国的穷人已经比其他国家的穷人幸福得多,大学这类和国府有关的地方还是他们连想都不敢的。   兰亭习惯低调,但她没有责怪息隅。这孩子的心意,她明白。   在这个里家,除了壁先生,就只有息隅与她亲近。   任何圈子都排至外来者,哪怕只是先来后到的区分,后来的依旧是外来者。   兰亭明白,但是息隅不明白。   息隅只是个孩子,他喜欢兰亭,自然希望大家都喜欢兰亭。   此事一出,兰亭安之若素。   里家的人们也是如此。   从前,是漠视;如今,是不屑。   兰亭都明白。   过去你看不起的人,突然做了一件看似伟大且存在感很强的事情,这个时候去亲近,显得谄媚而功利——似乎有些骄傲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这些人还算淳朴,但是,已经穷得只剩下卑微的自尊了。   ——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随意自然,而是刻意避开内心的胆怯可怜。   兰亭都明白,因为即使是她,也不能全然免俗。而她和他们又是不一样的,他们只会逃避,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会努力去追赶。   人和人的不同,除了在出身上,就是在思想上。   兰亭在黑道上曾有着不输一国公主的高贵身份,但降临异界后,她甚至比不上这里一个平民。一切,都要靠她自己的努力。   况且,兰亭已经足够幸运。最初便遇到了仙人风汉,给予她许多指引,顺利入住里家,遇到了爱惜后辈的壁先生,少学的考试也顺利通过,总的来说,算是贵人相助、好运连连了。   兰亭的心态很平和,最近的目标是进入大学,至于太远的   ——人不能思考太多,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令兰亭意外的是,花琅来见她了。   花琅依旧漂亮得耀眼,此时她的笑容很自然:“本以为你挺本分的,没想到做出那么石破天惊的事!”   兰亭悠悠道:“石破天惊吗?我不觉得。”在她看来,有了愿望然后努力去实现,理所应当。   花琅道:“也对,本就是世人的眼光太狭隘!”   兰亭看着花琅。   这时候,她才觉得,也许里家所有人中,还是花琅最清楚现实。   有国府的供给,里家的人富不了,但也饿不死。   ——这种生活,最能磨灭人的雄心壮志。   这样的生活,对这些人或许不赖。但兰亭常年生活在阴影王国,这种完全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不安。   花琅,也是吧。   曾经的富家千金,渴望回到过去的生活。   站在兰亭的立场,似乎不能苛责花琅。   但她们,依旧是不同的。   “必须面对的事,不会因任何借口消失。”兰亭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开口。   花琅有些哀怨的口气道:“你已经成功了,我可还要努力”   兰亭道:“我还没有考上大学。”   花琅好心提醒道:“你最好争气点,不然”   兰亭打断她的话:“别人的想法,与我何干?”   兰亭转过身去,她和花琅,纵然有一点相似,却不是同路人。   哪怕同样不安于平庸,靠别人和靠自己,却是背道而驰的两种观念。   花琅看着兰亭的背影,有些生气,却终究没有发脾气,吐了口浊气,轻声呢喃道:“真遗憾,本来还以为有机会成为朋友呢”   ☆、第七章 关弓赴考   雁国大学的入学考试地点设在靖州关弓。   这是兰亭第二次到关弓——一个远比六水富饶的城市,同样也是靖州侯延台甫治理之下的雁州国首都。   兰亭带的钱不多,是她工作挣来的。壁先生原本还想资助她一些,却被兰亭委婉地拒绝了。壁先生是里胥,如果表现得太偏心,于他无益,再说,兰亭并不是没有成算的人。   兰亭寻了间简单但很干净的旅店住了下来,整顿之后便上了街。   上一次,兰亭初临异世,全副心力都在融入环境中,自然没有闲适的心境观赏风土人文,这次却是不一样的。   ——至于复习,兰亭从来没有临时抱佛脚的坏习惯。   与其将考试看得太重而失了平常心,兰亭更愿意放松自己。   兰亭打算在路边吃碗面。因为考生众多,面店有些拥挤,兰亭和一个女孩子共享着一张桌子。   兰亭点了一碗面店的特色凌云面,顺道问了店家最近的书店在哪里。   对面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看向兰亭,好奇地问道:“你也是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吗?”   兰亭敏锐地抓住了“也”字,微微笑道:“是啊,你也是?”   女孩子点了点头:“嗯嗯,你知道哪里有比较清静又离凌云山不远的旅店吗?”   兰亭这是才注意到女孩子身上背着行李,显然是刚到关弓,又见她一双眸子清亮无尘、一片坦荡,便道:“我住的那家就符合你的要求,要去看看吗?”   女孩子给了兰亭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啊,谢谢你!”   兰亭对女孩儿好感大生,道:“我叫兰亭,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也道:“我叫杨谊,字明俏。”      两个女孩子一边吃面,一边聊了起来,兰亭这才知道明俏是为了逃婚才来考大学的,考上大学就算半个国府的人,家里的压力也会好些。   ——说到逃婚,兰亭突然产生了些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明俏亦对身为山客的兰亭获得了大学考试资格啧啧称奇——用明俏的原话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前途的山客”!   因为带着明俏,兰亭放弃了去书店的打算,先带明俏回去安顿。   明俏的运气很不错,还剩最后一间房,被她收入囊中。   明俏知道兰亭因为她没去成书店,便邀请兰亭一起去书店。兰亭在书店逛了一圈,有些失望。   “怎么?找不到想要的书?”明俏问道。   兰亭道:“我以为会有和试题有关的书,例如以往试题之类的。”   明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书?”不过想到兰亭是山客,明俏正色道,“一般只有请到名师,才能知道些考题的事。”   兰亭微微皱眉,她还以为会有参考书这类的,这下有点麻烦啊   明俏见兰亭有些为难,便道:“放心吧,我的老师参加过,他告诉了我不少事,回去慢慢跟你说。”   兰亭笑着道了谢,明俏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磊落的性情中人。   回到旅店,明俏果然将考试的注意点细细告诉兰亭,兰亭听得很认真,同时庆幸认识明俏这样毫不藏私的人。   仅凭着自己的能力去考异界的大学,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但以兰亭的努力和幸运,并不是不可能的。      靖州侯延台甫打着呵欠,迅速浏览着此次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名单。   ——真无聊,这上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为什么一定要一一过目?还是尚隆那家伙好命,出去了大半年,国事全都堆到他头上!   延麒揉着眼睛,突然看到一个突兀的字眼。   户籍——山客!   延麒再次揉了揉眼睛,他看错了吧?   胎果的王能够站稳脚跟不奇怪,因为整个天纲都会帮忙,但是山客考大学   ——这是开玩笑的吧!?   正当六太震惊之际,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手用力按了按他的头,将神游天外的六太的脸撞到了桌案上。   六太回过神,不用猜也知道,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   “尚隆你这个混蛋!溜出去大半年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我,回来还虐待我,你这样很快就会失道的!”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爽朗笑容。   延王尚隆自顾自找个位子随意坐下:“这不是回来了吗?帷湍他们虐待你了?”   如果兰亭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位坊间传闻的旷世明君便是曾经帮助过她的风汉。   六太没有再发小孩子脾气,几百岁的麒麟了,轻重他还分得清。   “喂,今年的大学入学考试名单出来了。”六太一本正经道。   尚隆投以同情的一眼:“那种东西你还在看啊?”   六太几近暴走地挤出一个音节:“喂!”   尚隆看出了他的认真:“有情况?谁走了后门还是谁卖了考题?”   六太突然笑了笑,灵动的眸子闪过一道狡黠:“你知道吗?今年有个山客被允许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   尚隆也微微一愣。   六太献宝似的将名单递给尚隆:“很不容易吧,允许山客(海客)参加考试的敕命颁布了也有几百年了,终于有个大胆的家伙敢参加了!”   尚隆默然结果,眸光锁定在那一行:山客——兰亭   是她?   尚隆对兰亭还有些印象。   以尚隆侠气的作风,数百年间举手之劳不再少数。兰亭能被他记住,一方面是因为她那不同寻常的反应,另一面就是他们竟有两面之缘。   ——真的去考大学了啊!出乎意料的行动力呢······   以往,尚隆虽欣赏兰亭的无所畏惧,但从未想到过她会真的去考大学,那日在绿柱子里说的话也不过是不想打击她,谁知结果像傻瓜的成了自己。   如果,她真的考上大学,毕业进入国府,那么   尚隆的思绪有些远,六太却已经跃跃欲试:“我们去看看吧!”   尚隆又揉了揉他的头:“如果她能一直走下去,早晚会见到。”   六太道:“好吧,以后再说。”   尚隆和六太,雁州国最尊贵的两个人,身为胎果,对异界的人多少有些不同,但也仅仅是不同,以兰亭现在的地位,还不足以让他们正视。   不是每个人,都是中岛阳子。   他们雁国也有许多事情,没有太多空闲关心每一个异界来客。   兰亭的想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从不会为暂时的困顿感到自卑,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正视,那么她会努力成长到,让人无法忽视!   ☆、第八章 同窗   清晨   六太被春官长杨朱衡从柔软的被窝里拽出来,大加斥责:“台甫,请努力一些,不然真是连山客都不如了!”   六太睡眼惺忪,下意识地回道:“什么山客”   迷糊间,六太猛然想起那个曾被他和尚隆讨论过的名字:“你是说!?”   杨朱衡颔首道:“没错,山客兰亭,以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大学,成为雁有史以来第一个考入大学的山客!所以主上和台甫也要好好努力,千万别”   在兰亭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名字已经为玄英宫的几位所知。   大学入学考试的结果也在第一时间公布。   兰亭——第三名。   杨谊——第十九名。   参加考试的全国学子何止千人,录取的却不足百人。   兰亭和明俏的排名都比较靠前,尤其是兰亭。   原本,相比榜首,兰亭的排名虽高却不显眼,但加上户籍公示   ——兰亭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坊间红人。   兰亭并不关心这些,她回去拜访并感谢了壁先生,还留下了两件礼物:一件留给与她交好的息隅,一件,意外地送给了花琅。   兰亭考上大学的消息传到里家,壁先生十分欣慰。里家的人们惊叹之后,便说兰亭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切如常。   人啊,只是因为害怕,就画地为牢,硬生生地将自己困于一方小天地,小心翼翼。   ——唯有两人例外。   息隅收到兰亭的书,大受鼓舞,愈发用功,日后亦成为一代名臣。   花琅的母亲刚刚过世,她收到礼物的时候有些受宠若惊。当日她表明善意,兰亭很明显地拒绝了,如今送她礼物,又是为何?   花琅打开礼物,里面是一张地图和一本山川地理志。   兰亭只留下了一句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花琅不由微笑。母亲离世后,她过去的信念不再那么强烈,想到兰亭,她悠然想着,或许,这个主意不错   明俏不方便回家,便陪兰亭回了里家,然后两人一起在附近城镇游学,直到大学新生入学。   踏入凌云山脚下的雁国大学,兰亭有种气象一新的感觉。   如果爷爷没有猝然过世,她本来也是要去留学的。   此时,兰亭觉得生活好像回到了正正轨,但细细一想,已是天翻地覆。   与兰亭的内敛不同,明俏对大学的一切十分好奇,拉着兰亭将广阔的大学逛了一遍,要不是兰亭曾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还真跟不上她。   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自然受到了不少关注。   樱花树下,三名华服青年聚在一起,眸光若有若无地聚集在兰亭和明俏身上。   ——一副新奇的样子,一定是新生。   这一届的新生,除了兰亭是山客这点震惊世人,男女比例也创历届之最。   往届,男女比例平均为五比一,最离谱也就是十八比一,而这届录取八十七人,却只有三名女子,男女人数悬殊高达二十九比一。   其中最高的一名青年道:“应该是杨谊和邱韶,本次入学考试第十九名和第五十三名,真没想到,她们已经混熟了。”   最俊美的道:“不奇怪,杨谊是那位大人的未婚妻,邱韶则是那位大人远亲,不过抢走了闻项位置的山客怎么还没来?”   皮肤有些黑的闻项道:“议哲、荃杏,是我技不如人,你们就别笑话我了。”议哲是最高的那位,荃杏便是最俊美的那位。   荃杏一笑,更添温润:“我们这届真惨,竟然只有三个女子”   议哲道:“是一个,杨谊名花有主,至于山客”   荃杏又是一笑:“那就先下手为强!”   说着,他走向兰亭和明俏。   ☆、第九章 奇妙的缘分   明俏终于走累了,与兰亭靠在一颗大树上休息。   “大学真的很不一样!”明俏感叹道。   兰亭微微笑道:“雁国最高等的学府,每年吸引全国、甚至其他国家无数学子前来,盛名之下自无虚士。”   的确,不仅是规模宏大,雁国大学的特别在于其气象,那是千百年积淀的底蕴。   “两位学妹迷路了吗?”兰亭与明俏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俊秀的少年正向她们走来,身后不远处还有另外两名男子。   ——领头的正是荃杏。   大学并没有规定年制,只要有本事一次拿到所有允许,哪怕一年也能毕业,因此不以年纪等论辈,只看成绩。   荃杏以第一的成绩入学,同届之中,都要称他一声学长。能够进入大学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因此大学的人际关系也很重要。   明俏自然也不愿意无故得罪别人,便直起身子,拉着兰亭道:“学长好,我们初来乍到,随便走走,并没有迷路。”她比兰亭懂得多,荃杏自称学长,一定在这次考试中名次很高,只要人不太坏,倒是值得一交。   荃杏没有丝毫搭讪的尴尬,又道:“两位学妹似乎是新生吧?”   明俏道:“是啊,我们这届刚刚考入大学。”   荃杏道:“不知学妹们有什么课程意向呢?”   只要顺利从大学毕业,就能入职国府,但分配到哪里,取决于学生本人的成绩,换言之,无论想要进入六官之中哪个部门,都要在对应课程中获得最高的成绩。   明俏倒是一点不藏着:“我想要成为夏官!”夏官,在六官之中担任军政要职。   “明俏想做女将军?”兰亭诧异地问道,明俏长得娇娇小小的,真想不到她想做夏官。   明俏看向兰亭:“对啊,我来考大学,就是为了进入国府做夏官。”   明俏看向荃杏:“学长呢?”   荃杏道:“我想做天官。”   明俏瞪大了眼:“不会吧?”   兰亭和荃杏都看着明俏:“有什么不妥吗?”   明俏有些尴尬,轻声解释道:“我听说,主上不太好呃约束。”   荃杏笑了出来,他家里也有人在国府任职,对延王的风评也知道一些。可惜其他的职位他都不喜欢,相较之下,天官还好些。   明俏忽然一拍兰亭的肩膀:“兰亭呢?想做什么?”   荃杏闻言看向兰亭——她不是邱韶,而是山客兰亭!?   兰亭来自昆仑,对不成文的规矩不甚了解,但六官总是知道的。   “冬官。”她勾起唇角,微微笑道。   “为什么?”明俏急切地问道,听说冬官府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蹉跎岁月的地方啊!   荃杏也看向兰亭,身为山客考入大学,无论心性、野心、能力都不容置疑,可是这样的人,竟然想成为冬官!   ——冬官负责制造和看守冬器,虽是六官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在朝堂上声音并不大。   兰亭道:“为什么啊?大概冬官比较适合我。”   兰亭喜欢安安静静自己做事的感觉,六官之中,唯有冬官符合她的要求。   ——昔日的沧家少主一向不按常理行事,如今的兰亭,也是一样。要做就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要么,就对万事不上心。   荃杏惊讶之后,倒是觉得这山客有点意思,便指着不远处道:“我的朋友在那里,也是这届的学生,两位学妹可有兴趣认识一下?”   兰亭还未表态,爱热闹的明俏便已经应下。   其实兰亭无所谓,只要不是特别反感的事,她一向如此。   “两位学妹,这是许西,字议哲,这位苏岩,字闻项。”说着又指着自己道,“忘记说了,我是温宪,字荃杏。”   说罢,荃杏又对议哲、闻项道:“这两位是杨谊学妹和兰亭学妹。”   明俏微微颔首道:两位学长好,我是杨谊,字明俏。“   兰亭也接着说道:“我是兰亭。因为是山客,并没有字。”兰亭的嗓音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宁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像娓娓道出古老的传说,让人心旷神怡。   议哲看着兰亭,眸子很冷。   闻项面露尴尬,只好微微一笑掩饰过去。   明俏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兰亭可不是,她记得很清楚:   温宪——第一名;   议哲——第二名;   闻项——第四名。   如果不是她这个山客横空出世,他们三人将包揽本次入学考试的前三名,而且看样子,这三人应该知道自己与明俏——原因很简单,如果不是早就了解她山客的身份,一定会表现出惊讶,而这三人太过淡然。至于明俏,兰亭猜测她的家族大概很有名。   五人相互了解了一番,兰亭和明俏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兰亭坐在窗口,从凌云山的山麓望出去,视野一片开阔。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兰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待到看清那黑白的条纹,才欢喜地叫了一声:“玉!”   闻言,原本风驰电掣的身影忽然停下,其上包着头发的漂亮少年狐疑地看着兰亭:“你认识玉?”   六太晚饭后突发奇想,到山脚下逛一圈,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人,还认得玉?   兰亭道:“是啊,你也认识,你是风汉的朋友?咦,好像不是玉?”   六太忽然觉得有趣,拍拍虎的头,自己一个翻跃跳进了兰亭的房间:“那家伙叫虎,跟玉是一族,长得很像。”   兰亭点点头:“你常到大学玩吗?”她说着,走到箱笼边,拿出一个坛子。   六太道:“恩,以前有个朋友在这里读书,常常来拜访他。”   兰亭拿出碟子,取出坛子里的东西:“我平时不太喜欢零食,只有一些腌桃子,要不要吃?”   哪里用兰亭解释,六太一闻味道就两眼发亮:“好啊,我就不客气了!”   六太拿起一片腌桃子,咬下一口。   “唔好脆好甜!咦?”六太忽然仔细闻了闻味道,“放了别的东西吗?有股香味。”   兰亭微微一笑:“放了一点桃花。”   六太睁大了蓝紫色的大眼睛:“真的啊,味道很不一样!”   六太天真的样子感染了兰亭:“喜欢就多吃一点吧!”   六太吃着腌桃子,突然问道:“刚才你说到风汉?”   兰亭道:“是啊,玉是他的骑兽。”   六太好奇道:“你怎么认识那家伙的?”真的很好奇啊,认识尚隆那家伙,又不是绿柱子出身的大学生。   兰亭道:“我是山客,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风汉帮了我很多。”   “山客?”六太手上一滑,腌桃子差点掉了。   六太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山客兰亭”四个字,联系到眼前的一切,突然问道:“他帮你请的老师?”   兰亭掩唇笑道:“怎么可以对恩人提出这样超出本分的事呢?风汉救了我,带我到关弓,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麻烦他。”   不能怪六太多想,尚隆不太爱管闲事,哪怕对方是山客,如果帮到那份上,就太反常了。听了兰亭的解释,六太倒是一安心,这样的举手之劳才符合尚隆的作风。   “这么说,你是自己考上大学的?你怎么会这里的文字呢?”这个问题,六太好奇已久。   因为弟弟的关系,兰亭对少年总是格外宽容,她耐心地解释道:“里家的里胥是很好的人,他教会了我这里的语言,至于文字,和我们昆仑的古代文字很接近,我有基础。”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能考上雁国大学吧?——六太的眼神透着这样的疑问。   兰亭淡笑道:“我以前的成绩就很好。”   ——不要以为每一个山客都是难民。   因为是山客,所以总被另眼相待,兰亭已经习惯了。哪怕并不是歧视,这里的人对于外来者也有着天生的刻板印象。兰亭没有什么伟大的想法,要改变这里的人对外来者的看法之类的,争人权在这个世界并有太大的意义,至少她现在还是这样认为的。   尊重不是靠别人施舍的,而是靠自己挣的。   六太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吃着人家的东西,还净说些怀疑人家的话。   见少年尴尬的表情,兰亭那一丝不满奇妙地消失了,她微微笑道:“你能见到风汉的吧?”   六太下意识地点点头。   兰亭道:“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六太道:“什么事啊?”   兰亭道:“方便的话,替我送点东西给风汉吧,就是这个腌桃子。”   六太应下,并不是什么大事。   兰亭又取出一个坛子,叮嘱六太:“这个不可以偷吃,里面放了酒。”   六太的脸垮下来。   兰亭轻笑一声,真是个孩子。   ☆、第十章 大学生活   正是上课的第一天,老师照例表扬了入学考试的前三甲,鼓励大家共同进步。   兰亭站在三人最末,享受着各种意味的目光。坦然得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难道不该吗?   兰亭和他们一样,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雁国大学的一员,有任何必要不坦然吗?   面对兰亭的淡然,明俏毫不吝啬地伸了伸大拇指。   兰亭微微一笑,恬淡真诚。   一节课结束,兰亭和明俏正要去吃午饭,一个女子拦住了她们。   她看着明俏说道:“杨明俏,我是邱韶,字芷宵,能借一步说话吗?”   明俏不明所以,皱起了眉:“抱歉,你”   课堂上只有三名女子,明俏记得她。可是,她们先前并不认识。   兰亭此时淡笑着退后一步:“你们自便。”她看向明俏,“明俏,我下午去书室,有事便到那里找我。”   明俏点了点头。   兰亭走后,明俏微微严肃:“请说吧。”   邱韶是个很冷很媚的女子。   这是兰亭对她的第一印象。   其实课堂上见到邱韶时,兰亭就知道荃杏是怎么猜到她们身份的——本届大学入学考试,录取的女子只有三人!   兰亭虽不知道明俏和邱韶的具体身份,也能猜出来她们的不凡。但既然明俏选择了不说,兰亭也会尊重她。   雁国的大学与昆仑的义务教育模式相当接近,唯一不同的就是学制。   这里的学制近似学分制,只要通过所有科目,即可毕业,毕业之后便可进入国府,加入仙籍——这也是广大学子们的最终目标。   但却不是兰亭的。   兰亭考入大学的目的是享受大学生活,享受她作为一族少主失去的时光。况且客观来说,兰亭在这个世界的根基终究比不上土生土长的雁国人,如果她都能一下子就能从大学毕业,让土生土长并且一直努力着的雁国人情何以堪?   兰亭清楚自己的情况,她的知识才华并不逊于别人,差的就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模式,而她还在慢慢适应。   她要借大学,了解这个世界。   兰亭大部分时候都是个理性的人,她从不寄希望于茅塞顿开、一日千里,只是自己默默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现在,也是一样。   书室的老师看了一眼兰亭的证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兰亭。   以山客身份考入雁国大学的历史第一人   真是后生可畏!   看着兰亭,老师蓦地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巧国半兽。当年他一副老鼠样子的憨直表情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位极人臣。   说起来,当年自己还怀疑他咬书   呵呵真是人老了,眼光也开始不行了。   老师的心胸比起几十年前宽容多了,看待兰亭的目光也多了一分客观。   刚刚开学,书室的人并不多。兰亭挑选了两本书,便坐下来看。学习两年,因为整个世界变了,兰亭看过的书都比较杂。涉猎太广,自然无法深入。   兰亭知道,能够考入大学,很大一部分在于她的想法新颖可行,但论到实处,她的掌握还是不够,所以她要利用如今的大好资源好好沉淀,厚积薄发。   兰亭一向能沉下心,摒除一切干扰。   不远处的桌边,议哲黑色的眸子时不时地看向她。   大学生活比兰亭想像得轻松,每天都只有半天课,但相对来说,就需要学生更好地安排学习计划。比起喜欢四处游学而感到十分拘束的明俏,兰亭很满意大学的生活模式。   时光如流水,兰亭在大学期间阅读了大量的书籍,也向同窗、老师请教了很多。半年后,她的心境变得更加澄明。她曾以为这个世界排斥外来者的,但其实更多的,只是陌生。   如果你愿意踏出第一步,大部分人都会给与回应,哪怕只是出于礼貌。只要循序渐进,自然可以避免许多问题。问题在于,人们面对这种状况,永远喜欢用他人未知的反应解释自己避之不及的恐惧。   真是愚蠢呐   明俏与兰亭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在她开朗大方的另一面,兰亭也看到了她的坚持。   明俏的梦想是成为雁国第一的女将军,可问题是,她的骑射、剑术简直让人不忍直视。明俏很沮丧,可哪怕练习到双手生满茧、茧磨破出了血,她也一直坚持着。   这样的明俏,让兰亭敬重。   也让许多人嗤之以鼻。   从生理上说,女子的体格、力量天生不及男子,而明俏还未加入仙籍,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兰亭感叹这些人的功利,他们在为官的路上或许可以走得更远,但在名为自我的土地上,他们贫瘠得不懂丰富为何物。更不懂,可以不计较得失、为之努力的梦想,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东西!   ☆、第十一章 兰亭的礼物   兰亭来到练习场——这是明俏每日必到的地方。果然,她又看到了那个满身是汗却依旧顽强的身影。   “明俏,我帮你带饭来了。”兰亭呼唤一声。   明俏正专注地练习剑招,语气便有些敷衍:“谢谢,放下就行。”   兰亭放下了食盒,却没有走,眸子一直注视着明俏。   忽然,明俏感到手中的剑被人制住,她目光一侧,惊讶地问:“兰亭?你干什么?”   兰亭叹息道:“你这么练不是办法,完全没有章法。”   明俏愣住了。练习这么久也没多少进步,不必说也知道她没有练武的天赋——这点她心里有数。   可,梦想怎能因为不擅长就放弃?   正当明俏迷茫之际,兰亭一把夺过明俏手中的剑,目光犀利:“明俏,看好了!”   夕阳下浅淡的身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法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明俏从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还有这样的本事,她愣了愣,道:“兰亭你怎么······骑射课上你的表现很一般啊!”   兰亭收住势,好笑道:“我想进冬官府,骑射课表现好又没用!”   明俏的大眼睛亮亮的:“好嘛,兰亭你教我剑法吧,呃,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兰亭:   从此以后,兰亭每天多了一件事——教导明俏骑射和剑术、格斗。   大学生活依旧平静,期间少年六太来过两三次,每次都高兴地拿走一坛腌桃子。   某一天,六太又来了。   “呀,兰亭,我来了!”六太随性地问候道。   兰亭面带微笑:“太好了,我正想告诉你一件事。”   “啊?什么事?”   兰亭道:“我向大学申请了游学,接下来几个月都不在关弓,所以想把接下来几个月的腌桃子一起给你。”   六太是个很可爱的少年,气质有点像沧兰岐,这让兰亭对他尤为偏爱。   六太挠挠头巾,道:“在雁国国内吗?”   兰亭道:“也说不定,我打算从南往北游历,有可能会到庆国或者柳国边陲。”   六太听到柳国二字,目光掠过一丝沉重,马上又笑道:“我记得风汉那家伙最近也要去柳国,你们可以结伴一起去,也比较安全。”   兰亭问道:“风汉也要去吗?不过他应该会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吧?”   六太道:“放心交给我啦,我去跟他说。”   还没等兰亭有下文,六太一个口哨便招来虎,道了声:“等我消息。”少年一转身,便消失在夜空中。   兰亭眉眼晕开笑意,真是可爱的孩子   玄英宫   尚隆坐在桌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奏章。   “喂,尚隆!”六太的声音忽然传来。   尚隆玩笑道:“喂,朱衡在这里!”   六太下意识地环视一周,没见朱衡,便松了口气,大骂道:“你个混蛋,又骗我!”   尚隆哈哈大笑起来:“说吧,什么事?”   六太盘腿坐在桌上,道:“帮我个忙。”   尚隆道:“那么客气?一点也不像你。”   六太斜睨了尚隆一眼:“我有个朋友要去柳国,你跟她一起去。”   尚隆难以置信地用手指指自己:“柳国这些年不太平,你让我去保护她?”麒麟恋主,这是天性,哪怕六太往日与尚隆再不着调,一到关键时刻,他最在意的还是尚隆,让主上犯险去保护一个朋友,实在是有违常理。然而,六太向来被誉为十二国中最不像麒麟的麒麟,一时之间,尚隆也没想太多。他本就打算去柳国,便也谈不上六太让他以身犯险,最多是举手之劳。   尚隆止住笑:“是谁?”其实尚隆还真不知道,除了其他的王和麒麟、乐俊、更夜之外,六太有什么朋友。   六太道:“你也认识的,就是考入大学的山客兰亭。”   尚隆还记得兰亭。   没办法,每次尚隆自认为衰老的记忆快要忘记她的时候,她总会以各种形式再次进入他的认知,次数一多,反而更容易记住。   问题是   “你怎么知道她认识我?”   “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把虎错认成玉,还问我是不是认识你。”六太笑得贼兮兮的。   “老小孩别笑成那样!”尚隆板起脸道。   六太也不乐意与尚隆打口水战:“一句话,答应不答应?”   尚隆忽然起了逗弄六太的心思:“不要。”   六太从桌子上跳下来:“太无情了!兰亭每次都叫我带腌桃子给你呢!”   尚隆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那么,东西呢?”   六太动作一顿,好像说漏嘴了!   六太动作僵硬地转了转身子:“那个我知道你不喜欢零食,所以”   “所以?”尚隆阴阴地笑,“你就帮我吃掉了?”   六太顺势道:“是‘帮’!”   尚隆不说话。   六太自知没立场,便道:“你出去的时候,我会好好安抚朱衡他们,并且处理好国事”   尚隆笑道:“说定了!”   六太:好像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第十二章 故人依旧   风汉见到兰亭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点点粉色顽皮地落在她身上。安静祥和,仿佛岁月静止、光阴交汇的永恒。   风汉不明白,他活了将近六百岁,可是每一次面对兰亭,总会有新的发现。本来只是与六太的交易,此刻的心境却有些变化。   “风汉,好久不见。”兰亭注意到了他——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你看上去很精神。”风汉道,其实对于他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两三年一点也不久。   兰亭微微偏头,精致的眉眼微弯:“你也是呢。”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城里的厩舍走去——风汉已经提前将骑兽寄放在那里。   玉一看到兰亭便表现出极大的欢迎,那撒娇卖萌的姿态让风汉不忍直视。   玉的身边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骑兽。   兰亭看向它:“这就是六太说要借给我的骑兽吗?”   风汉道:“没错,你是女孩子,特地选了温顺的孟极,它不怕生,所以要看好。”   兰亭上前摸了摸孟极毛茸茸的脑袋,后者舒服地眯了眯眼,将脑袋又凑上前些。   “看来你很招骑兽喜欢。”   兰亭转身笑道:“好像是天生的,动物都很喜欢我。”   风汉不怀好意地低喃道:“难怪那只马鹿”   “恩?”   风汉掩饰道:“没什么,这样很好。”   “风汉打算怎么安排行程?”   “当然是走到哪儿算哪儿。”   “听上去很不错!”   风汉:   “其实我早就想试试看所谓‘说走就走的旅行’。”   经过两国边境的高釉山(国界),疾驰于高空的兰亭终于真正意识到一位伟大的王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仅仅一山之隔,山的两边却是天渊之别:雁国人民生活富足,充满自豪;而柳国人民,不!柳国的土地满目疮痍,人民——苟延残喘!   哪怕淡漠如兰亭,也不由叹息一声。   “难过了吗?”风汉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谈不上难过,只是觉得他们有些可悲。”   ——哪怕再努力,不是王,就改变不了这叫人绝望的境况。   蝼蚁尚且偷生,可这些人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但愿新的刘王早日出现。”兰亭幽幽道。   “刘麟已经出生二十六年,如果三十年内不找到王,她就会死去,舍生木上再结柳果,等新的麒麟选王,又要耗费数年。”风汉客观地解释道。   兰亭微微垂眸,叹息微不可闻。   不知为何,兰亭忽然想起了仅仅说过几次话的花琅,似乎她也是柳国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柳国之行并没有持续太久。   风汉也好,兰亭也罢,似乎都不愿在这个衰颓的国度停留太久。   他们改变不了什么,那便眼不见为净。   过了高釉山,回到雁国的土地,生机伴随着空气袭来,处处洋溢着富饶的气息,兰亭一阵恍然,忽然想见见那个被称为旷世明君的男人。   从大学到国府,似乎不是太远的距离。   两年后   拿到全部二十一个允许,兰亭终于从雁国的最高学府毕业,进入冬官府的申请也得到了批准。同样毕业的明俏却苦着的脸告诉兰亭,她的希望落空了。   看到明俏的分配,兰亭终于知道了原因——“杨谊,字明俏,重隆87年大学毕业生,分配于天官府。”   天官府,管理的是王的生活起居和王宫的相关事宜。   ——做保姆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明俏。   兰亭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郁卒的好友:“天官是最容易见到主上的官职呢,我听说主上很擅长剑法,你待在主上身边能学到不少,况且我听说国府的官职每几十年都会变动,不用这么担心。”   明俏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丧气话:“好吧,我信你。”   两人正在说话,议哲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兰亭,我有话要和你说。”   兰亭看了眼并不算熟悉的议哲,顿了顿,与明俏道:“你等我一下。”   明俏点了头,兰亭才向议哲走去。   ☆、第十三章 婚约   议哲带着兰亭走到了兰亭常常坐着雕刻的樱花树下,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兰亭,古铜色的脸上有些微红。   兰亭不想让明俏久等,微微笑道:“有什么事请说吧。”   议哲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兰亭,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兰亭愣了愣,眉眼微敛:“抱歉,我有婚约的。”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樱树下,议哲脸色煞白。   双手紧握,指节泛白。   三年前,他还看不起吃国家软饭的山客。   可是,他遇见了兰亭。   三年,她在图书馆翻遍了每一本书;   三年,她在樱花树下静静地雕刻;   三年,她每年游历三个月,他在没有她的地方患得患失;   昔日的记忆如同剪影,她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   他最爱她坐在书室窗前的位置,夕阳投下金色的轮廓,她看上去暖融融的,恬美和煦得不似凡人。   如今,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终结了他三年的幻梦,留下一地碎片。   议哲自嘲地想着,他做错了什么吗?   兰亭拒绝地干脆利落,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平静,可是她想不出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对于议哲,她的印象很淡。大学三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结果   兰亭忽然觉得她这辈子简直不能再戏剧性一点。然而,无论议哲是怎么想的,兰亭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喜欢议哲吗?   不,没有。   这个答案很坚决,坚决得连兰亭本人都觉得怪异。   别人表示好感,哪怕拒绝也会感到抱歉的吧?   可是没有,连愧疚感都没有,好似别人喜爱你就像他借一件东西而她拒绝了一样简单。   吸了口气,兰亭忽然想起了那个作为借口的婚约。   沧家的百年婚约啊   二叔早年便没有了生育能力,堂弟却不是他亲生的,她入了仙籍以后也不能拥有孩子,那么,她真的就是沧家最后一个女子了。   远在异世的、最后一人······   ——抱歉呐,老祖宗,要害您失信于人了!   兰亭取出胸口挂着的玉,正面印刻一个汉字的三,背后则是陌生的纹章——属于那个家族的家徽。兰亭知道,那个家族早在应仁之乱时便子嗣断绝,如今崛起的,不过是当时幸存的人,却想鱼目混珠求娶沧家公主的她!   呵呵   兰亭看了看,收起玉。与沧家有关的一切早在她来到异世时便已经断绝,何况,她并没有结婚的心思。这个世界何其宽广,她还没有享受足够的人生,怎么能被锁在牢笼里做个乖顺的贵妇人?   “呀!兰亭,恭喜你毕业!”六太愉悦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兰亭笑了起来:“谢谢你,六太。”   认识三年,六太全无变化的外貌告诉兰亭,他也是仙。兰亭还没进入冬官府,哪怕正式任职,入仙籍也需要一点资历。   “是去冬官府吗?”兰亭的分配,六太一早就知道,在此一问不过是为了掩饰真相。   “恩。”兰亭点点头。   六太随便在附近的栏杆上坐下:“唔,为什么要成为冬官呢?既辛苦又很难发展。”   兰亭道:“成为别府的官员也不一定能青云直上,还不如选择自己喜欢的,至少不会后悔。”   “选择自己喜欢的?”六太愣愣地重复一遍。   兰亭点头:“哪怕有一天成为仙人,也有可能毫无征兆地死去,如果想做的都还来不及做,不是太可惜了吗?”   六太蓝紫色的大眼睛微黯,始终没说什么。   兰亭并不清楚六太的感伤来自哪里,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无奈,她缓缓上前,伸手摸摸六太的头:“如果有无法放下的责任,那就以此为底线,好好地放纵自己吧。”兰亭知道,六太不止表面上的年龄,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安慰这个与弟弟相像的“孩子”。   六太高兴地应了声“恩”。   ——这是他将近六百年的生命中,唯一一个,对他说可以放纵的人,哪怕猜到了他背负着责任。   ——也是除了尚隆外,唯一一个摸了他的头,没有被讨厌的人。   “兰亭,你好像舍身神女!”   ☆、第十四章 舍身神女   “舍身神女?”兰亭诧异地反问。她自认看遍了雁国大学的藏书,可从未听过这个仙位。   六太点点头:“听说是一位天仙,后来化身成了舍身木。”   兰亭由感而发:“一定是位慈悲的神女,才能化为生下麒麟的舍身木。”   “呃”六太挠挠头,感觉扯远了。   兰亭直起身子,笑道:“无论如何,真是叫人高兴的比喻。”她向六太伸出手,“走吧,去吃东西!”   六太一扫先前的深沉,绽出大大的笑容:“好!”   玄英宫   尚隆一手撑着头,一手没节奏地用笔杆敲打着桌案。   六太坐在不远处的柜子上,手边放着一小坛腌桃子。   “喂,兰亭要进冬官府,你知道的吧?”六太啃了一口桃子,道。   尚隆没有动:“她说起过。”突然又换了个舒适肆意的姿势,“怎么,来真的吗?”   六太咽下桃子,斜视着道:“文书都签发了,你说呢?”   尚隆眸子微敛,显然他也不认为兰亭毫无野心。   六太双手撑着柜子,身体放松,微微后仰:“你说,兰亭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尚隆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揶揄道:“你关心得太多了吧?麒麟不是孤高不恭的生物吗?”   六太熟练地取出一片腌桃子扔向尚隆,后者顺手接住,直接喂进嘴里。   “咦?味道跟平时不一样”尚隆目光游移,落到了那个简朴的小坛子上,眸子轻眯,“原来是兰亭送的。”   六太下意识地护着坛子:“你想都别想!”   尚隆道:“下一次看到兰亭,我会告诉她,她送我的桃子我一口也没吃到。”   六太:“喂!你适可而止一点!刚刚不是吃到了一口吗?!”   尚隆道:“那我就告诉她,她送我的桃子我只吃到了一口。”   六太咬着牙:“分你一半!”   尚隆知道桃子是某人的逆鳞,自然见好就收:“成交。”   六太失去了一半的桃子,心情不好,恶狠狠地道:“等兰亭进入国府,你觉得偶遇的机会有多大?”   尚隆道:“如果她呆在冬官府不出来,机会为零。”兰亭在大学期间,每年都要外出游历一次,尚隆受六太之托,固定陪她一起去,因此多多少少也有接触,自然知道兰亭很沉得住气。   六太说:“我知道啊,所以才很痛快地批她进了冬官府,问题是,杨明俏进了天官府!”   尚隆想了想:“是兰亭的好朋友吗?她不是想做夏官的吗?”他最讨厌天官了   六太突然来了精神:“你知道吗?杨明俏的批文是朱衡亲自插手的!”   尚隆低低笑道:“哦?”   六太早就见惯了尚隆明明很感兴趣却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这幅死样子,明明就很想知道!”   尚隆道:“说不说啊?”   “我特地打听过,原来杨明俏是朱衡的未婚妻!”   尚隆完全停下来手上的动作。   不一会儿,两人发自心底的爆笑声便充满了书房。   “哈哈哈!”   “朱衡那个死样子也要结婚了!”   “他终于也要体会一下被人强迫管制的痛苦了!”   翌日   兰亭和明俏踏入玄英宫的时候,便被眼前简约大气的建筑物震慑到了。秉承着雁国的大气豪爽气质,千百年不断维护的王宫,明明百草丰茂、春华秋实,却以冬为名。   冬为玄英——状似安静的蛰伏,孕育着富饶的明天。   这一批的大学毕业生有七个,除了兰亭和明俏,就是荃杏三人、邱韶,还有一名中年男子,字谨未。   明俏和荃杏分在天官府,闻项在夏官府,议哲和邱韶在秋官府,谨未在地官府。七人进入玄英宫,便有侍女将她们带到各自宫府所在。   兰亭与明俏等人道别,跟着侍女向一处清冷的建筑物走去。   兰亭问了些冬官府的情况,侍女小心地回答了,却不肯多言。兰亭道谢后,也不再多问。   兰亭到了冬官府,便见一名小吏坐在库房。   兰亭按照礼制行了礼,小吏十分高兴地扶起她,倒是没什么架子:“你就是新来的大学生啊?我叫秦平,字加易。行了,平时不用多礼,冬官府的人不少,但府库看守只有我们二人。”   兰亭神色缓和,只觉得加易为人很跳脱。   加易也不管兰亭的反应,径自道:“除非主上突发奇想,否则咱们府库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只要别让人偷了东西就行,如果手持文书,就可以取走东西。好了,你应该明白了,我先走了!”说罢,扔下钥匙,大摇大摆地离开。   兰亭看着加易洒脱的背影,微微叹息,但转念一想,一个人的安静很适合她。   兰亭收好钥匙,取了一些资料来看。她看书的速度很快,忽然,她的手指一顿,目光停在一个名词上。   ——舍身神女!   ☆、第十五章 雁国宝重   舍身神女,西王母之女,天仙,天地初始时,舍一世慈悲,化为舍身木。   舍身神女,慈悲与高贵的象征,一面,是神的悲悯,一面,是神的无情。   神女啊   兰亭阖了阖眼,真像是传说呢。   兰亭顺着舍身神女的介绍乡下看——雁国宝重:悯天杯。   兰亭一时来了兴趣,可宝重并不在府库,这里只有普通的冬器。兰亭有些遗憾地呼了口气,看来要努力升官才行。   静下心来,兰亭又继续读道:悯天杯,乘悲悯之水,润枯竭之生机。   兰亭合上书,笑着想到了希腊神话中的炼金术。   在国府工作的第一天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兰亭不过是一个下官,连仙籍都还没有,住所自然不可能有很高的规格,能一人一间,她已经很高兴了。   夜半,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兰亭下意识地醒了过来,警觉地注意着外面的动响。   突然,窗外黑影掠过,兰亭握紧了手上的匕首,却在看清那张脸时升起一种名为哭笑不得的情绪。   “六太?”兰亭不动声色地收起藏在袖中的冬器,缓了缓神,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   六太一个纵身跳进屋里,环视着极为简洁屋舍,双臂枕在头后,迈步走向椅子,四叉八仰地坐下来:“因为睡不着。”   兰亭轻笑出声,披了件外衣便穿上鞋站起来走向六太,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   月光下,她漂亮的眸子泛着盈盈柔色,十分恬静温和。   六太似乎从兰亭的眸光中得到安抚,有些疲累地趴在桌子上,半响,他斟酌着开口:“家里大人说,国府今天收到了柳国的求助。”   “柳国?”兰亭回忆起那个满目疮痍的国度,心绪被勾起一丝波澜。   六太以很小的角度点着头:“柳国的主要粮食作物似乎受到了不知名的病虫害,如今”   兰亭也微垂着眸子,雪上加霜啊   兰亭忽然问道:“主上是如何决断的?”   六太叹了口气:“拒绝了。”   兰亭点点头:“情理之中。”   六太闷闷的声音道:“当初庆的内乱,还有迎回泰麒,尚主上明明都很支持——”   兰亭轻声打断六太:“不一样。”   六太茫然地看着她,尚隆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既然都帮了这么多,也不差一个柳国!好坏也是邻国啊!”   ——尚隆微阖着眼:“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为什么?”六太问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指责。   兰亭耐心道:“解救内乱也好,迎会泰麒也罢,都是一时之事,我对雁的粮食储备并不清楚,但无论多少积累,一个国家的粮食怎么可能养活两个国家的百姓?”   六太身形微微一颤,颓然站起来:“对不起,打扰了。”   兰亭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终还是道:“若有悯天杯,或许能有所帮助。”   六太顿住脚步,应了一声,离开了。   兰亭喝下一小口凉水,便也回去休息了。   几天后,便传来了国府借出宝重悯天杯,解柳国粮食之危的消息。   六太还特地来感谢兰亭的好点子,兰亭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这一次,风汉和他一起来了。   兰亭如往日般招待了他们,拿出风汉喜欢的桃花酒和六太最爱的腌桃子。   兰亭已经许久未见过风汉。   在大学里,他们偶尔还会一同游学,自兰亭打算进入国府而埋头苦读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这个风一样男人。   风汉是仙,她早就知道。   很快,她也是了。   兰亭举杯:“府库难得有客,两位一起来,真是稀罕,我得先干为敬了!”   风汉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很难想象初遇时她的狼狈。   风汉也举杯饮尽。   六太感受着有些怪异的气氛,嚼了口腌桃子道:“兰亭,你是怎么知道悯天杯的啊?”这东西从开天辟地之时便存在,算得上十二国中年代最久远的宝重,因为不常用,整个就是压箱底的存在,连资深的冬官都很少听说过。   兰亭笑道:“还是多亏了六太你的提示呢。”她弯了弯眸子,又道,“上次你提到舍身神女,我好奇看了些她的资料,才知道了悯天杯。至于悯天杯是否存在,又在哪里,我可是没有一点把握。”   她说完,笑着也塞了一口腌桃子。   风汉道:“无论如何,算是帮了柳国大忙了。”   兰亭敛了敛笑意,补充道:“但愿柳国早日迎来新王。”   风汉举杯道:“哈!为了这美好的心愿,总该干一杯!”   兰亭笑道:“说的不错。”她添满两人的酒杯,与风汉双双举杯示意,正要饮下,六太忽然道:“你们两个我也要喝!”   风汉直接赏了他一个爆栗,兰亭则悠悠地一饮而尽,将空杯反转,很坏心地道:“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哦!”   六太委屈地捂着头,他已经是奔六的麒麟了   看着六太有趣的表情,风汉和兰亭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最开始的波澜过去后,冬官府的日子始终宁静安详,除了明俏偶尔过来叙叙旧情,外加抱怨天官府的职务外,兰亭在一年中还接待过六太几次,蓝紫色眼睛的小小少年总是那么朝气蓬勃,毫不客气地向兰亭讨要桃子吃。风汉也陪着六太来过一两次,两人从不曾提及前缘,谈笑间却有着无尽的话题。考虑到两人的熟悉程度,只能说双方都是知识渊博、善于思考的人了。   这一次,六太正在品尝新口味的腌桃子,明俏匆匆跑了进来。   六太看见明俏,拿着签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很快又镇定下来,先发制人:“呀,明俏!”   明俏看见六太,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局促地应了一声:“台······你好。”   兰亭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总觉得有些怪异。   这是,六太适时站了起来,拍拍袖子道:“已经叨扰很久了,兰亭,下次再来找你玩!”   兰亭点了点头,不忘补充道:“桃子别吃得太快啊,蛀牙就不好了!”   六太身形一顿,加快速度跑了出去。   兰亭促狭地笑了笑,手上从容地为明俏泡了杯茶:“行色匆匆,有什么困扰吗?”   明俏看了看六太消失的方向,眉宇间还有几分茫然。她转回头,微微一叹,喝了口茶,什么都没有说。   兰亭唇角轻勾,幽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思量。下一刻,她便言笑晏晏地道:“明俏,虽然你不说,可你这阵子的不对劲我一直看在眼里,不要紧的话就说说看吧,哪怕帮不了你,我多少也能出出主意。”   明俏放下茶杯,眸色幽幽,失了往日鲜扬明媚的色彩。   “兰亭,我很困扰。”   明俏看向兰亭,脸色也有些憔悴,“我说过的,是为了逃婚才来考大学的吧?”   兰亭点点头,一个想法呼之欲出:“对方也在国府?”   明俏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明俏心事   “是谁?”   明俏的声音依旧郁郁:“是天官长太宰,杨朱衡。”   兰亭愣了愣:“那不是”顶头上司?   明俏满脸痛苦:“就是你想的那样。”   兰亭定了定神,认真地看向明俏:“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家中时,只偷听到父亲与母亲说要把我嫁人,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对方是官员,至于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根本没有打算过嫁人,尤其是那么突然,后来,我担心对方以权逼婚,所以自己偷偷跑出来参加考试,大学里的事你应该都清楚。刚进入天官府的时候,我便被指派料理台甫的书房,一开始还以为是照顾新人,可是”   明俏斟酌一下,又道:“台甫的脾气有点怪,于是我去求见那家伙,他说‘既然宁愿逃婚也要作官,怎么能被这种小事阻拦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   兰亭压下对狗血剧情的无奈,深深地同情着明俏的遭遇。好不容易逃婚成功了,结果逃婚对象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实在是   “这么说,你这一年来忙碌至此,都是拜这桩婚事所赐?”   明俏抑郁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刚刚知道的时候”回想着一贯风度翩翩的太宰大人冷脸阴笑的样子,明俏很有罪恶感地道,“那种大人物被我这种小人物逃婚,哪怕本来没想娶我,心里也肯定有怨气,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当牛做马的心理准备。”   兰亭闻言,有些自责没注意到明俏的变化,但此时明显不是追究对错的时机,她问道:“今日,太宰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明俏闻言垮下脸:“他说,我父亲来了!”   兰亭道:“对你的影响是?”   明俏哭丧着脸:“父亲一定会逼我的!”   兰亭想了想,道:“先别担心,回忆一下太宰大人的态度。”   明俏道:“还用想吗?他在公报私仇!虽然逃婚确实是我不对,可是他也不能这样滥用职权啊!”   “你的意思是说,太宰大人无意于这桩婚事,只是因为不满你逃婚有损他的颜面,才故意欺压于你?”   明俏道:“当然了。”   兰亭又问:“明俏,你喜欢太宰大人吗?”   “?”明俏完全愣住了,等她回过神呢,蹙眉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才不要结婚,我要做大将军!”   听到她的回答,兰亭眸中带着一丝狡黠。   ——明俏,你也学坏了,不要结婚跟不喜欢对方,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既然如此,你就跟太宰大人摊牌吧,我想他用该不会为了整你而改变自己的初衷。至于伯父那边,你让太宰大人去说就好了。”这门婚事的主动权,一直都在那位大人身上。   明俏点点头,兰亭给人出主意时的那份从容总有一种难言的信服感。   明俏走后,兰亭拿起自己的杯子,道:“六太,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言毕,一个灵活小巧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兰亭诧异道:“你不是从大门出去的吗?怎么在屏风后面?”   六太毫无罪恶感道:“我爬窗进来的。”   兰亭:   习惯之后,兰亭轻笑道:“都听到了吧?”   不知为何,六太总觉得兰亭此时的表情蕴藏着阴谋,他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呃,那个,听到了一部分。”   “那,六太对太宰大人的评价如何呢?”   “咦?”   “你以前说起过太宰大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朱天官长,他很尽职,额,很勇敢”好吧,除了这两个词外,六太很难逼自己想出其他赞美朱衡的话。   兰亭闻言,微笑出声。   六太奇异道:“怎么了?”   兰亭道:“其实作为男人,这两点好像也很足够了。”   六太:!!!   兰亭看着六太惊讶的表情,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明俏自己的事,我也不方便插手。”她顿了顿,“王朝庆典将近,各府都在赶制贺礼,六太觉得,主上会喜欢什么样的贺礼呢?”   ☆、第十七章 献与王之礼   六太直觉得后颈浮起一层薄汗,总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事被大人抓包的感觉。他挠了挠头发,憨笑道:“这个,风汉跟主上比较熟,不如问问他吧?   兰亭道:“也好,不过风汉最近很忙吧?好久没见他了。”   六太摇着手:“不忙、不忙,下次我叫他一起来。”   兰亭道:“那就拜托你了。”   次日,六太便极有效率地将风汉一起带来了府库。   风汉爽朗不羁的笑容带了几分兴味,这在兰亭看来很少见,表情也不由生动几分:“好久不见了。”   风汉自顾自找个位子坐下:“是啊,对了,不介意我坐下吧?”   男子自我感觉彷佛很好,兰亭不置可否,开门见山道:“六太跟你说过了吧?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风汉挑了挑眉:“这次献给主上的冬器是由你负责?”   兰亭点了点头,也坐下道:“没错,听说是惯例。”   风汉也想起了不知哪年下达的敕命,为了照顾新人让其有机会崭露头角而形成的惯例。   男人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了眼前的少女几秒,想起她确实是冬官府最新晋的官吏,便随意道:“主上被称为十二国第一剑客。”   兰亭微微皱着眉,一只手磕在大理石桌子上:“武器吗?其实我也想到过。”   风汉问道:“为什么又放弃了?”   兰亭道:“我觉得,积年的剑客都有自己趁手的兵器,贸然献一件新的武器,主上未必喜欢。”   风汉的动作也带了几分懒散:“只要能过眼即可,何必在意这种事?”   兰亭有些不高兴地道:“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别人的认可,让人感到很沮丧呢。”   风汉突然伸手,敲了敲兰亭的头:“笨蛋,做事别那么认真!”   兰亭愣了愣,表情有些茫然,遂又笑道:“总觉得,既然活着,就要认真一点,不然哪天突然意外死去了,会很遗憾。”她的声音有一些沉闷,却又很柔和,直入心底。   风汉突然凑近她,似想看清什么,忽又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   兰亭不明所以地看着有失常态的风汉,六太拉拉她的袖子,小声嫌弃地说道:“别管他,又发作了!”   兰亭掩唇偷笑了一下。   六太伸肘捅了捅风汉,义正词严道:“喂,收敛点,兰亭可是请你来出主意的!”   风汉闻言,歇住笑意,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恩,我记得你会做玉雕的吧,不如雕一把玉剑好了。”   兰亭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听上去不错,就这样吧!”   这天之后,很少有机会在府库看到兰亭。   尚隆瞥了眼失望的六太:“她还是不在?”   六太满脸的不高兴,随手抄起一个摆饰扔向看热闹的尚隆。   尚隆轻轻一避便躲了过去。   “恼羞成怒了?是谁没有自制力,五天就吃光了两个月的零食?”   “喂!”   尚隆故作无奈地摊摊手:“很明显,兰亭已经告诉你这两个月她不在,可惜某人只会盯着零食双眼发亮,却丝毫不会考虑其背后的意思!”   六太突然颓废地坐下,显然认同了尚隆的话。   此时,成为雁国最高位者谈资的兰亭,此刻正在一海之隔的戴国。   兰亭仔细思考了尚隆的话,有了新的灵感——铸一把剑并不难,雕一个玉质的剑也不难,可终归落于平庸。   兰亭喜欢平淡,可拒绝平庸。所以,她只身前往戴国,希望能够找到自己所需的材料。   ☆、第十八章 王朝庆典   两个月后   兰亭穿着整齐的冬官官服,手捧剑匣出现在冬官府时,便看到了冬官长大人不那么和煦的表情。那个不太靠谱的加易站在冬官们的最后,对她使了使眼色。   兰亭的目光在秦平身上停留片刻,便向着在场的官吏恭谨地行礼,抱歉自己为了准备贺礼时常失踪——没办法,那可全都是她的上司。   冬官们大多浸淫于技艺中,加之常年流于权力核心之外,并不算刻薄。冬官长本人虽严肃些,却也没有过于为难兰亭,只是斥责了几句。   兰亭一一应下后,依言跟在队伍的最后。   “那么,人到齐了,前往拜谒!”冬官长宣布。   此时,兰亭才微微松了口气,看着手中的剑匣,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加易站在兰亭身前不远处,倒是略为关照地道:“剑啊?对于主上来说肯定不坏,不过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又总把自己关在铸造室,害得我们很是担心呢。”   ——担心?确实,出了问题可是丢整个冬官府的脸。   兰亭沉吟片刻,一边走,一边简单地解释了自己的铸剑行程。   玄英宫燕寝   “主上,请抬起头,正冠。”   朱衡平和中微微拖长的调子得到了尚隆不咸不淡的轻哼。   “台甫那边可准备好?”朱衡轻瞥了尚隆一眼,突然问道。   一旁身着天官官服的杨明俏猛然意识到自己正是被提问的人,一紧张,声音便也有些语调不齐:“回禀太宰大人,已经好了!”   朱衡轻轻看了不远处的明俏一眼,幽深的眸子便毫不忌讳地对上尚隆,依旧以波澜不惊的声音道:“主上着装时间太久的话,台甫会不耐烦的。对了,听说冬官府的新晋官吏似乎抱着一个很大的剑匣,如果主上迟到太久,大概免不了御前失仪了。”   明俏立刻便想起了兰亭,咬咬唇,略带迟疑地帮腔道:“还请主上配合!”   尚隆眸子微敛,显然他并不认为兰亭会因为负重过久而倒下,但作为一个受欢迎的男人,不应该让女孩子太过为难,故而无声地应允了朱衡的要求。   朱衡冷眼旁观,了然地笑了笑。   尚隆自己理了理领口,问道:“都准备好了?”   朱衡似是别有深意,语调还是那恶兴味的拖长调子:“是的,主上。”   大殿前的广场上,早已经跪满了黑压压的官员:除了延麒外的八位州侯、州牧、州将军,州尹,以及其他小吏;六官之中的主要官吏;由延王下旨册封的飞仙和天仙;外国的使者;蓬山的来使   同跪在万人之中,兰亭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磅礴而真实的气势。   一个盛世王朝的风度!   “主上驾临!”一声沉厚的报响,周围所有人都低下头颅,献给这个国家的王他们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兰亭也在其中。只是,不比土著们对皇权和神权的敬畏,兰亭更多地以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角度,敬畏着世间存在的真实。   随即,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冢宰中正沧桑的声音宣读着春官早已准备好的文稿,兰亭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得昏昏欲睡,至少她很耐心而虔诚地聆听着这段近乎文言文的史诗。   延王尚隆站在万人之上,身边站着同样盛装的延麒。   一同站在尚隆身边的,除了冢宰,还有负责警戒的新晋禁军左将军。   延王和延麒极有默契地维持着木然的表情——自己做过的事情,在每一次王朝大典上被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显然不那么有趣。   延麒将目光散出去,停留在冬官府官员的位置,一眼便找出了手捧剑匣的兰亭。   兰亭与所有人一样维持着伏礼的姿态,只有双臂高高举起,与后背持平。   ——那个动作,一看就觉得很累。   六太轻轻咳嗽了一声。   冢宰看了看台甫大人,微微加快语速,提早一些结束了冗长的篇幅。   类似总结的发言结束后,便是六官献礼,依照六官天地春夏秋冬的循序,由各官府最新晋的官吏献上贺礼,象征人才辈出。与兰亭同届毕业的人都在此列。   天官府的明俏和荃杏一起准备一套练功服;地官府的谨未,兰亭只有一点印象,他献上了一个盒子;春官府的代表是一名中年男子,他献上了一个卷轴;夏官府的闻项似乎依靠家中的势力找到了一位名将的手札;秋官府的议哲和邱韶收集了一份民间的案例与相关提议。   而后,终于轮到了兰亭。   珑玲纤细的身影在剑匣的衬托下显得娇小纤薄,低眉顺眼,一步一步走向玉阶上的男人。   尚隆的表情微微缓和,兰亭外出数月,他可不相信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延麒紫罗兰色的眸子晶亮,似乎在看着他最喜欢的水果。   左将军轻勾唇角——又是剑,冬官果然只会这一样   兰亭在距离尚隆五步处停下,行跪礼,呈上剑匣。   尚隆亲自上前接过,打开剑匣。   那是一柄简洁的男式用剑,剑身半透明,在阳光下莹莹发亮。   玉?   尚隆有些诧异地看向兰亭,入目的唯有冬官佩冠绾起的乌发。   玉再珍贵也是易碎之物,用玉打造的剑根本不能使用,只能收藏而已   就在尚隆拿着玉剑端详时,只听延麒惨叫一声,一道杀气袭来!   尚隆下意识地闪开,挂在腰上的佩剑带子却被斩断!   与此同时,动作灵敏的兰亭果断将手上的剑匣朝杀气袭来的方向扔去,为尚隆争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自己也退后几步远离了那道身影,躲到天台的角落上。   定睛一看,左将军!   左将军再次袭向尚隆,不得不说,他的剑术对得起他的头衔。尚隆闪躲几次后也到了极限,最后一剑直指尚隆脖颈。   被突来的鲜血淋了一身,全无战力的延麒悲愤而虚弱地大喊:“不!”   霎时天阴风起。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见,兰亭大喊:“用剑!”   尚隆武艺虽好,此时却失了佩剑,又被突然逼到天台的死角,根本没有再退之路。   听到背后兰亭的声音,尚隆便下意识地用手上那把精致的剑抵挡。   下一刻,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左将军的剑断成两截!   延麒已经昏了过去。   兰亭倒是不意外地轻笑着,目光冷冷地投向被王遮住大半的左将军。   下一刻,狂风大作,漩涡般的气流包裹着尚隆和他旁边的兰亭。   兰亭用力抓住栏杆,可身体的异动却不受控制。   尚隆拧着眉毛,鸣蚀出现,六太却已经昏过去了,看来此行在所难免了   思及此,尚隆紧紧拉住兰亭:“抓紧了。”   兰亭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瞪大了眼睛,毫不掩饰她的惊讶。   “风汉”兰亭看着那身朝服,不知道该说什么。   尚隆感受了一下风速:“抓紧了,六太要送我们去蓬莱一游。”他的口气很轻松,态度却很认真。   兰亭秉持着自己的自然灾害的了解,很是认同尚隆的话,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抓紧了尚隆。   很冷静,也很理智。   风速越来越大,兰亭觉得自己已经处于失重状态,微微有些不安。   尚隆只在六百年前感受过一次鸣蚀的威力,他不知道在鸣蚀中流失会如何,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抓着兰亭的那只手动了动,将兰亭完全禁锢在怀中,确保她不会因为风而脱手。   这个动作在平常稍嫌亲昵,但此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就连兰亭也顾不上多想,只觉得安心不少,微微阖上眼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边的咸腥味传入鼻尖,兰亭蓦地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的是千秋,已经改过了。   ☆、第十九章 矛盾的人   玄英宫仁重殿   “台甫如何?”三公、冢宰和司理内宫事务的太宰十分担忧地围着为六太把脉的黄医,杨明俏也在一旁照顾着晕血昏迷的六太。   黄医轻轻放下六太苍白纤细的手腕,站起身,神色有些复杂:“各位大人,台甫只是晕血,休养一段时间即可,只是主上那边——”   王在王朝庆典之上遭到左将军偷袭,台甫情急之下发动鸣蚀。虽然王最后靠着冬官府新晋官吏的献礼转败为胜,却因台甫昏迷而被鸣蚀卷走。且从黄医的态度看,台甫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再次发动鸣蚀迎回王的。   “也只有先等台甫恢复健康了。”朱衡冷静的声音道。   虽然无奈,却也毫无办法,众官员只得认同了朱衡的话。   与三公冢宰他们不同,比起王,明俏更担心同样被鸣蚀卷走的兰亭。   蓬莱   尚隆感觉到兰亭的动静,松开手撑着背后的沙地,语气中带着几分苦中作乐:“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兰亭能够听出来。   兰亭习惯性地打量着四周,眸子渐渐染上微妙的悲戚:“濑户内海”   尚隆亦是僵了僵身子,淡笑里带着有些刻意的不在意:“回来了”   兰亭收敛自己的情绪,有些茫然地看着尚隆。   尚隆如数家珍地道:“六百年前,我作为一个遗失的胎果,生活在这里。”   兰亭默了默,道:“我弟弟乘坐的游轮,在这片海域附近沉没了。”   两人对视一眼,明明眸子里都染着无法言语的哀伤,却又同时默契地笑了起来。   风浪过后的海边有着难言的野性气息,两人的笑声显得洒脱,又脆弱。   兰亭率先歇下笑意:“那么,以后应当称您为主上了。”   尚隆露出一个似乎很难理解的表情,不置可否:“如今摆在眼前的首要问题似乎不是称谓。”   兰亭点点头:“刚才,是麒麟发动的鸣蚀?”说到这里,她猛地瞪大眼睛,猜测脱口而出,“六太?”   尚隆的神情带着一丝趣味:“没错。”   兰亭看着尚隆,突然又笑了:“那么,只能等台甫来接我们了?”   “的确。不过耀风淋六太那一身血,足够六太休息大半个月。”   “所以?”   “所以六太来接我们之前,我们得自力更生。”   “你要回家吗?”尚隆突然问道。   兰亭轻轻摇头:“已经没有了。当然如果一栋房子也算作家的话,我家在昆仑。”   沉吟片刻,兰亭先站了起来:“走吧。”   尚隆从善如流:“论体力,我可不会输给女孩子。”   兰亭很庆幸自己以前足够谨慎,留下了一个密码保险账户,只需要密码,不用任何凭证。取出钱,兰亭给自己和尚隆买了几套衣服,又在海边租了套景观别墅,才微微松了口气。   兰亭坐在阳台的地板上,遥望雨后澄澈的天空中一片艳丽的晚霞,眸光温柔和煦,又慢慢阖上眼,聆听低吟浅唱的风声。   身后响起脚步声,很轻。   兰亭依旧微微仰着头,轻声道:“这个世界,总是有很美的一面。”   尚隆哼笑了一声,有些敷衍。   “你总在思考人生。”   “我想,因为我曾有一个随时可能会失去人生的弟弟,也因为,我的人生太过诡异,再不思考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了。”她带着笑意说道。   “什么模样”尚隆轻轻重复。   他的人生,也是在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时候,变成了从未想象过的模样。   稍稍感怀过后,尚隆不自觉地打量着这个认识了几年的少女,不,如果说最初她还是稚嫩的少女模样,如今也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女性了。   最开始,他便觉得她是特别的,尤其是她每每从各种渠道让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他对她的认识便又提高一层。   她很矛盾,既随意又认真。   她对周围的环境太过随遇而安,却对自己手中的每件事秉持着严谨认真的信念。同时,除了她自认为重要的事,别的事情再重要也对她毫无意义。   怎么说呢,兰亭给尚隆一种完全抓不住重点的感觉。   尚隆看着兰亭宁静的侧颜,一瞬间产生了迷茫。   “兰亭。”尚隆叫着她的名字。   除了涛声,没有回答。   兰亭睡着了。   尚隆自嘲地笑了笑,他都在想些什么,难道年纪大到不能集中注意了吗?   翌日   刺目的阳光惊醒兰亭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   兰亭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思考着自己怎么会在房间里,昨天不是在阳台上吗?   是风汉啊   兰亭后知后觉地推测出答案,而后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   走出卧室,兰亭便看见一身睡衣的尚隆正舒适地躺在沙发上,很是享受的样子。   果然是一国之王啊,不放过一点享受的机会   这么想着,兰亭淡笑着走过去,轻轻弯腰道:“那么,既然主上适应良好,下官是否有荣幸邀请您一起享用早膳呢?”   尚隆抬眸便看到了她浅笑嫣然的面庞,难得很绅士地道:“需要我帮忙吗?”   兰亭很正经地歪头思考了一下:“鉴于昨天没有购买任何食材,或许我需要去一趟市场。”   尚隆撑着扶手坐了起来,这样一来离兰亭的脸就很近了。他很有兴趣地道:“跟你一起去。”   兰亭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那就请您快点换衣服吧,否则下官很有可能成为雁国第一个饿死的官员。”   尚隆此时也想起了兰亭还没有加入仙籍,便起身回房换了衣服。   尚隆出现的时候,兰亭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尚隆道:“怎么,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兰亭收回目光:“没有,只是没想到您在没有天官的情况下,换装如此迅速。”   尚隆顿了顿,上前两步,猛地用力一按兰亭的头,比以往大声道:“既然这里是蓬莱,就不要称我您或者主上,这样很奇怪!”   兰亭无辜地揉着脖子,刚要开口就被尚隆打断:“在蓬莱期间,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兰亭眨了眨眼:“好吧,那么,风汉,我们该出门了。”   尚隆道:“难道你不知道风汉是我的字吗?”   兰亭放慢语气道:“假设我早知主上的字,那么在王朝庆典上便不会惊讶了。”   尚隆见兰亭头也不回地回答,无奈地勾了勾唇角——真是个记仇的女孩子。   兰亭不太喜欢日式料理,因此选择了一家华夏餐厅。   吃着华夏特色的早点,兰亭好心情地看着尚隆惊讶的表情。   “想不到昆仑的点心也如此精致。”尚隆夹着一块叉烧酥欣赏着。   兰亭道:“既然蓬莱和昆仑同为世界四大美食国家之一,就算侧重点不同,我也看不出哪里值得惊讶。”   “四大?那么还有两个国家是?”   “意大利和法国,在昆仑以西的很远处。”   “这样啊听六太说,现在蓬莱的交通工具,叫飞”尚隆回忆着,却想不起六太的原话。   兰亭吃掉手上的包子,接着道:“飞机。”   “对,我们能坐那个去吗?”   兰亭想了想道:“坐飞机是要实名制的,我们两个没有身份证,根本上不了飞机。”   “若有骑兽就好了······”   兰亭想着乘骑骑兽进入他国领空这样玄幻的事,默默地喝完皮蛋瘦肉粥,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角,道:“若是不嫌弃的话,也许我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劳动很光荣,所以有双更~   ☆、第二十章 小松家族   如果说,尚隆愿意尝试兰亭的手艺是出于自己的一点好奇和不忍心打击女士,那么之后便成了一种惊叹。   “兰亭,我无法理解你不成为一名天官。”尚隆酒足饭饱,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兰亭擦干净手上的盘子,毫不避讳道:“我从未志于成为天下第一厨娘,更没有兴趣把生命全部花在做饭上。”   “那么,在下一次的官员调动上,我让朱衡调你到天官府?十年而已。”   兰亭淡然笑着擦另一只盘子,并没有看向尚隆:“那么,我会向国府请辞。”   兰亭的态度很坚决,尚隆便没有纠缠下去,只是有些无聊地问道:“既然不喜欢,你的厨艺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弟弟身体很弱,没有办法到太远的地方,可是他从小就想吃遍全世界,所以由我去世界各地学习,回到家再做给他吃。”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而他已经不在了。”   理所当然地把沧家大小姐当成厨娘的漂亮少年,已经没有了   兰亭默了默:“鉴于我的心情不好,晚饭出去吃吧。”   尚隆轻轻哀嚎一声。   兰亭感慨完,忽然恶趣味地补刀:“顺便说一句,如果我成为天官,此时一定会劝谏主上维持君王的仪态。”   尚隆观察着兰亭的神色:“容我考虑一下,唔似乎比起朱衡,你要更加有趣一点,哈哈!”   兰亭轻蹙起眉,终于看了尚隆一眼:“劝导主上这样的重任,还是交给天官长大人更为合适。”   尚隆径自笑了笑。   夜晚的海滨城市十分凉爽,兰亭和尚隆用好晚餐,在晚风中散步回去。   “算算时间,六太应该要恢复了。”尚隆的手盘在脑后,一副悠闲的样子。   兰亭笑了笑:“难得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躲懒,应该好好珍惜。”   “说得”也对二字尚未出口,尚隆脸色一变,将兰亭拉进了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两人的身形完全隐藏在暗影之中时,远处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兰亭正懊恼着自己的警觉变差,尚隆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兰亭无声地笑了笑,却没有安下心。   如果这里是十二国的世界,凭借她和风汉的剑术,对上妖魔都有一战之力,可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蓬莱,是个热武器的世界,而这很明显是黑帮火拼啊!   濑户内海莫非是小松家族?   兰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听到一个人踉跄的脚步声,和后面整齐的脚步声。   踉跄的那人似乎绊了一下,重重跌倒在水泥街道上。   “不,别靠近我!”那人歇斯底里的叫声带着浓浓的喘息,却只是困兽之斗。   后面的脚步声停下,皮鞋摩擦着水泥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来:“沧兰鸿,你逃不掉的!”   沧兰鸿喘着气,仍是不死心地威胁道:“小松狻猊,你真的不给两家留一丝余地吗?”   小松狻猊哼笑两声:“哦?是你们沧家悔婚在先,这不过是以怨报怨。”他顿了顿:“不过你们沧家真是没落了,老头子死了就全靠一个丫头,那丫头逃婚了,也就只能自生自灭了!”随即,他又冷笑一声,“跟你废话什么,带走。”   在沧兰鸿的挣扎声中,一群人渐行渐远。   尚隆看着微微失神的兰亭,默然拉着她走了回去。   两人回去时,外面已经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喂,还没回过神吗?”尚隆倒了杯水递给兰亭。   兰亭找回目光的聚焦点,轻轻摇头:“我没事。”   “哦?刚刚失魂落魄的人是谁?”尚隆自己打开一瓶啤酒喝了起来。   兰亭平静地说道:“刚才那个男人,沧兰鸿,我认识他。”   “熟人吗?”   “不是。”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更何况沧兰鸿是婚外情的产物,跟她甚至没有血缘关系。   “那么”尚隆迟疑了一下,“你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吗?”   “小松狻猊吗?”   尚隆点点头。   “他是小松家族的次男,也是继承人,因为长男是个白痴儿。”   “小松家族?”   “恩,是个延续了好几个世纪的家族,不过”   “不过?”   “据我所知,小松家族的最后一个继承人早在六百多年前的应仁之乱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的小松家族不过是当年政治考量的产物,徒有名声而已。”说完这些,兰亭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那个时候你生活在这里吧?是在应仁之乱前被迎回蓬山的吗?”   尚隆笑了笑,带着一份时光留下的苍凉:“不,我经历了那场噩梦。”   兰亭倏地睁大了眸子。   尚隆以一种兰亭从未听过的语调笑道:“六百年,所有人都知道延王尚隆,我的姓氏却已经被人淡忘。”   他看着兰亭的眸子带着某种从未褪去的哀恸:“我是小松三郎尚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风汉的马甲   ☆、第二十一章 迎驾主上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一道道惊雷颇有节奏地炸响。   兰亭下意识地捏紧怀中靠垫一角,脑子里只有那个姓氏——小松。   尚隆却如常般笑了笑:“吓到了吗?毕竟是早该作古的人。”   兰亭看着微笑的男人,想要如常地调笑一下,却发现徒劳地发不出声音,扭头看向窗外的暴风雨,好一会儿才用僵硬的语调扯开话题:“是六太吗?”   尚隆转头看了看:“应该是那家伙。”遂又露出一副敷衍的不快摸样,“我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兰亭敛着表情,语调却带着明显的敷衍:“主上的高龄相当有名,早已感叹过。”   兰亭不配合,尚隆也没有再挑起话题,两人望着窗外的海岸线,等待六太的出现。   当两人等得有些困倦时,一道闪亮的金色终于出现在灰蒙蒙的海天一色中。   兰亭站了起来,回到房间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留给房东,然后看了看尚隆。   尚隆颔首,而后跟她一起走出了这栋小别墅。   没走多久,六太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六太还有一些苍白,显然是那一身血留下的后遗症。   兰亭不紧不慢地行了官员礼,微笑道:“台甫不愧拥有世间最快的腿。”   六太听出揶揄的口气,抱歉地挠了挠头。   尚隆的声音响起:“回去罢。”   六太笑道:“恩,我们回去。”   兰亭安静地跟在这对默契的主从身后,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距离。   无关身份、无关年龄,那份数百年间磨合的默契,一下子将她与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   到了海边,六太两手分别抓住尚隆和兰亭,额头中心的位置散发出柔和的光   雁国玄英宫   月光下的宫殿大气而宁静。   此时的玄英宫中没有王也没有麒麟,这种情况对雁国而言并不陌生,只是这次有些特殊。   山道旁的亭子视角极佳,可俯瞰关弓山的美景,只是晚风灌入宽大的袖子,明俏觉得有些冷,也有些寂寞。   “台甫会迎回主上的。”   平和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俏收回心神,转身一礼:“太宰大人。”   朱衡眸光淡淡地扫向月光,并没有搭理明俏。   平心而论,明俏是十分不喜欢与朱衡独处的,不说她逃婚的尴尬,朱衡作为上级,对她其实是很严厉的。只是此刻,明俏突然很想问出心中的疑问,而她在玄英宫认识的人中,或许只有朱衡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太宰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朱衡微微侧目,轻瞥了明俏一眼后,不置可否。   明俏见朱衡并未拒绝,便知他默许了:“兰——我是说,王朝庆典那日和主上一起被鸣蚀卷走的冬官,台甫会一起接回来吗?”明俏往日在大学里便常见六太拜访兰亭,所以她多少可以猜到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可她同样知道,带着普通人通过蚀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所以她担心兰亭会被一个人留在那边。   朱衡这才想起,那个特别的山客是杨明俏的好友。   许久,朱衡别有深意地道:“会。”   得到了朱衡的肯定,明俏却依旧感到不安。   “她是山客。”所以不会被留在那里吗?那里才是她应该生活的世界。   朱衡看了明俏一眼,淡笑道:“会。”   虽然不知道朱衡如此笃定的把握在哪里,但明俏认为,既然太宰大人都说会,那兰亭便是会回来的。   “多谢太宰大人,属下告退。”   朱衡看向过河拆桥的明俏:“听说,你的志愿是成为夏官。”   明俏身形一顿,微微颔首:“是。”   “告退吧。”   明俏不明所以,再次行礼:“是。”   朱衡看着明俏的背影,眸子微眯。   ——这么多年来主上第一次阻止他调查的女人,怎么会不将她带回来呢?   兰亭静静地凝望着鸣蚀的发生和结束,待周围再次归于平静,眼前便是一片荒凉的海滩。   “这不是雁。”兰亭的语气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   “俐角,我们在哪里?”六太问道。   “在柳与雁的边界,台甫。”六太的影子里浮现出半个头,说道。   “有点远呐。”六太扫了眼兰亭,抱怨道。   兰亭拂了拂身上沾染的土灰,道:“以台甫与使令的速度,很快便能到玄英宫的。”   六太还想说什么,尚隆却打断道:“说的很对,六太,把俐角借给我和兰亭,你先回去。”   六太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贼笑着拍拍尚隆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了。”然后活泼地对兰亭招了招手,“晚点见啦!”   兰亭对六太笑了笑,然后便看见精致可爱的少年骤然变成了雪白的麒麟,金色的鬃毛十分耀眼。   六太离开后,尚隆把俐角召唤出来,笑道:“辛苦了。”   “主上,这是属下的义务。”俐角严肃道。   尚隆自顾自地坐到俐角背上:“上来。”   兰亭坐在尚隆身后,正犹豫着如何稳住身形时,尚隆忽然拉着她的双手扣在自己腰上:“抓紧了!”   然后兰亭便只觉得自己正以接近九十度的可怕角度升空,甚至不用尚隆提醒,她的求生本能便让她紧紧抱住尚隆,确保自己不至于摔下去。   待飞行角度终于稳定后,兰亭终于小小地松了口气。   尚隆的低笑声传来:“你怕高啊?”   ——才不怕!   若以兰亭过去的脾气,早便说出口了,然而考虑到尚隆的身份,只得憋着一口气,闭着眼睛不理尚隆。   然而,封闭了一种感官后,其他感官便显得更加清晰。   兰亭觉得,她每一次呼吸时,鼻尖都是男子的气息,触摸到的,也是男子精瘦的肌肉,高空中的冷凝似乎能让兰亭透过衣衫触到尚隆的体温。   兰亭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是尚隆,联想到尚隆的身份,更是带着几分气愤恼怒,脸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晕色。   尚隆偶尔回头一看时,便看到了兰亭似赌气又似羞恼的可爱模样。   他无声地笑了笑,突然觉得即使到了他这把年纪,世事也不尽是无趣的。   “兰亭?”尚隆轻声唤了几次,却发现身后的女子毫无反应。   ——这样都能睡着啊?   尚隆失笑,伸手覆在兰亭扣在他腰间的手上,不让她有机会掉下去。   飞行的时间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兰亭只做了一个恍然的梦,便听到尚隆的声音:“我们快到了。”   兰亭睁开眼睛,便看到尚隆熟悉的表情,此时关弓山已在云海间若隐若现。   未等兰亭清醒过来,俐角已经在山门口降落。   因为俐角是使令,甚至不需要侍卫的牵引,所有官员侍者都伏在地上,恭迎他们的王。   “恭迎主上!”   面对眼前大批施着伏礼的官员,尚隆只是轻拍了一下兰亭的手,示意她放开,然后潇洒地跳下了俐角的后背。   兰亭有些缓慢地也跳了下来,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官员,有些不知所措。   下一刻,兰亭也打算合群地施展伏礼。   尚隆却制止了她。   兰亭愣了片刻,低眉顺眼地跟在尚隆身后。   因为伏礼,官员们并没有注意到兰亭跟着尚隆,走过漫长的阶梯、走廊,到了正殿的前面。   “起身。”尚隆的声音带着一丝庄严,此时兰亭已经混到了侍立在旁的天官中,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尚隆不着痕迹地看了兰亭一眼,哼笑一声,当即宣判了前禁军左将军耀风斩刑。   这场声势浩大的刺杀行动,至此,彻底宣告失败。   兰亭再次回归了她平静而悠然的府库生涯,唯一的一点不同便是——她终于,成了仙。   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尚隆是个只可远观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1.兰亭很尴尬,真的! 2.太宰大人和主上的默契点在哪儿呢······番外吗? 3.太宰大人到底想拿名义上的未婚妻、实际上的下属怎么样呢?绝不是潜规则!用作者的三观发誓! 4.兰亭果断把对蓬莱“小松家族”的不满迁怒了。 ······ 信息量略大,有么?   ☆、第二十二章 刘王祚践   自蓬莱归雁后,兰亭依旧日复一日地在府库中学习冬器制作,拥有仙籍后便逐渐自己动手铸造冬器,如今在冬官中亦是小有名气。   明俏在兰亭归来后不久便收到调令,被调任至夏官府,后调至州师,终于一尝心愿。   尚隆在大部分时候都不符合人们对稀世明君的期待,但雁国依旧在他的统治下富庶安宁。他与六太,也依旧是府库的常客。   梧桐宫中,白雉报:“柳国一声,刘王祚践!”   府库的兰亭正在为某只马鹿准备茶点。六太喜笑颜开、连蹦带跳地出现时,兰亭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   还没等兰亭开口询问,六太便啃了一口桃子道:“邻国的刘王继位了!”   兰亭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柳国的百姓总算熬出头了。”   “兰亭。”门外响起尚隆的声音,兰亭直接又倒了一小杯酒:“欢迎,主上。”   尚隆很不客气地接过饮下,六太嘟着嘴道:“你这家伙难道不用准备去柳国吗?”   尚隆道:“我正在准备。”他看向兰亭,“你跟我一起去。”   “尚隆!”六太生气地拍着桌子,“兰亭不适合那种场合!”   尚隆有些无辜:“但是,刘王特地邀请了兰亭。”   “特地邀请?”兰亭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诧异,“为什么?”   尚隆摇头:“不知道。对方说,你去了就明白。”   六太也正色道:“你认识柳国人?”   兰亭摇头:“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拜托主上带我来雁,虽然去过柳游学,却没有认识什么可能成为王的朋友。”   “是吗?可是刘王的使者郑重地告诉我,国府官员兰亭,是刘王陛下的良师益友,因此刘王陛下非常希望当面表示感谢。”   “良师益友?”兰亭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还有除了明俏以外的好朋友,她有自知之明,很少无厘头地去掺合别人的事,“会不会是弄错了?”   尚隆笑着摇摇头:“对方把你进入大学的时间都印证得一清二楚。”   “大学?”兰亭回想了一下,觉得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就更奇怪了,我在里家的人缘可不是那么好的。”说着,她怪异地笑了笑,“怎么办,也许我无意中得罪了刘王陛下呢!”   六太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尚隆那家伙跟你一起去,对方不敢做什么的。”   兰亭与尚隆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眼神,道:“那便全靠主上护佑我等小臣了。”   尚隆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兰亭和尚隆坐着骑兽,飞快掠过柳国的土地时,发现这个国度虽处于一片荒芜,却多了一种名为希望的气息。   兰亭有感而发:“柳变了很多。”   “因为有王。”   “主上会不会觉得,做王是件很辛苦的事?”兰亭淡声问道。   尚隆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坦然道:“身为王,为百姓做点事,才不会因为空担着头衔而惶惶不安。”   “因为已经是王,所以与其承受不安和惭愧带来的疲累,还不如承受责任带来的疲累。”兰亭柔和的声音带着轻然笑意,“主上,您很会投机取巧。”   尚隆有些惊诧地看着兰亭微笑的面庞。   因为从出生就是少主,所以他别无选择地履行自己能尽的一切义务。然而等他能摆脱这一切责任时,可怕的习惯已经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他的前半生,靠责任活得乐观,那么当他面临选择,除了责任,便已别无选择。   可当国家变得富饶,他却找不到前行的动力。   尚隆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好,知道自己的不作为终有一日会让这个国家再次陷入混乱,也知道雁是百足之虫,虽然看不出问题,可自己的迷茫已经埋下隐患。   ——然而,无能为力。   在小松尚隆的生命里,除了责任,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那是尚隆一个人的世界,连六太都没能触及,贫乏而脆弱。   尚隆不得不承认,兰亭虽然笑着,说出的话却是意外地一针见血。   尚隆沉默许久,才发出一阵轻松畅然的轻笑:“是啊,虽然我是个乐天派,但时间久了,还是会累的,所以,偶尔偷偷懒也不是什么不可容忍的事情吧?”   兰亭眸光流转,调笑道:“我听明俏说,主上偷懒的频率可不是‘偶尔’。”   尚隆看着她打趣的神情,也笑出了声。   不知为何,看着兰亭的时候,他偶然觉得,漫长的人生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次日上午,兰亭随着尚隆,进入了柳国的王宫——芬华宫。   比起玄英宫的大气,芬华宫的气质更柔婉一些。   兰亭作为一名冬官府小吏,随侍于功成名就的延王陛下,本身已经足够违和,更何况新任的刘王陛下亲自会见?   兰亭穿着冬官府的官服,按照外国使者的礼节,站在尚隆身后。   “主上驾到!”外面一声报响,兰亭不由微微好奇地看着门口。   那是一名容貌明艳的少女,眸光沉淀着老练,棱角却带着锐气——兰亭记得这张脸,曾经里家那个名叫花琅的少女。   兰亭微微露出笑意,不为刘王陛下华美庄重的打扮、不为几面之缘的熟悉,而是少女经历岁月沉淀后,绽放在眉梢眼角的自信和宽容、豁达和朝气。   ——那是比温室花朵的纯美更为娇艳而恒久的美丽。   刘王微笑着看向尚隆:“延王陛下,见面更胜闻名。”一旁的刘麟向尚隆行跪礼以示尊敬。   尚隆的笑容大方而收敛:“刘王陛下,恭喜。”   “拜见刘王陛下!”兰亭不比刘麟身份高贵,要行伏礼。   刘王微微颔首,抬手制止兰亭的动作:“兰亭,几年不见,你便不认识我了吗?”   兰亭从善如流:“非也,只是刘王陛下今时不同往日。”   刘王轻笑道:“数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   “刘王陛下却是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兰亭客气地说道,她见花琅的动作有些凝滞,却没有打算和她拉近关系。   不同国家的王和官吏,本就不该太过亲近,更何况她和花琅属于那种淡如水的交情,可以客观欣赏认可彼此,却未必适合谈天说地。   刘王似乎明白了兰亭的意思,她微微一笑:“谢谢。”谢谢你带我走向广阔的天地,谢谢你,让我成为不一样的自己。   “刘王陛下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兰亭道,她明白自己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指了一条路,而花琅选择了那条路,仅此而已。   这次觐见并不复杂,兰亭和花琅以她们惯有的说话方式,让尚隆成了华丽的陪衬。   盛大的登基仪式后,兰亭便随着尚隆启程返回雁。   乘骑在孟极上,兰亭调侃道:“早知道花琅会成为王,以前就应该讨好她一点。”   尚隆也开玩笑似地道:“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你可以考虑讨好我。”   兰亭认真地拒绝:“不要,主上什么都不缺,太难讨好了。”   明明是极为亲近的调侃,却被兰亭说得十分庄重,颇有几分趣味。   ☆、第二十三章 何以为家   “什么都不缺?怎么可能”尚隆失笑道。   “难道不是吗?”兰亭澄明的眸子带着月色般的光华,看着尚隆道,“主上贵为一国之王,物质上定不会有所短,而以主上的高龄,生死荣辱,什么戏幕没有见过?即便真有执着,也早便放开了。所以,主上应该什么都不缺。”   尚隆听着兰亭颇有逻辑的分析,忽然觉得自己在兰亭眼中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沧桑。他沉默着,又听兰亭道,“然而,时间越是悠长,那些未曾得到的、抑或曾经失去的,便愈发分明。”   得到的,也就得到了;失去的,却愈发璀璨。   时间可以模糊习惯,却将执着打凿得更加清晰。   越是对强者,越是如此——他们拥有的太多,那么少数的遗憾便理所当然成为人性的弱点。   尚隆看着兰亭,没有错过她柔和沉静的脸上一抹浅浅的忧郁。   “那么,兰亭心中的遗憾,是什么?”他问道。   兰亭似对尚隆的问题有些诧异。他们算是朋友,可也谨守着距离,从不过问这样私人的问题。   “是——”她清朗的容颜带着一丝迷惘,忽又清润地笑,“家。”   尚隆看着她嫣然的笑靥,很想问她,是否后悔跟他回来。   “你想回昆仑?”他换了个说法,问道。   兰亭轻轻摇头:“跟在哪里没有关系。主上,有家人的地方,才能被称为家啊。”   “可我,是真正的无亲无故。”她淡淡地说道,每个音节的语尾都带着怀念和怅惘。   许久,尚隆说道:“我也一样。”尚隆的声音与往日的爽朗大方有些不同,带着更多的情绪,线条分明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主上还有台甫,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兰亭笑道,说这话时不知是安慰还是其他。   “即便如此,关于蓬莱,还是有很多是不能和六太说的。”   兰亭会意道:“当然,否则台甫会担心的。”有些事,哪怕理解,也无法不介意。   尚隆没有接话,兰亭也没有开口,他们似乎都在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安宁与默契。   岁月总是这样,悠悠无尽,却又历历分明。   尚隆还是尚隆,六太还是六太,兰亭也还是兰亭。然而,在兰亭进入国府的第九个年头,杨明俏和天官长杨朱衡,终于修成正果。   也是在这个时候,尚隆第一次,将兰亭宣到了御书房。   兰亭安静地遵照礼仪,跪在尚隆和六太面前。   尚隆面沉如水,隐隐散发着怒气。便是六太,面对这股陌生的怒气,都有些手足无措。   兰亭却只是抬起头,得体地微笑着,凝眸看着她面前的男人。   两人对峙许久,尚隆终于首先开口:“你要请辞?”   “是,主上。”兰亭答道。   “为什么?”尚隆问,藏在衣袖中的手大力捏着。   “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说,眸光澄净真诚。   “你可以告假,不必正式请辞。”尚隆闭着眼睛,说道。   兰亭道:“我不想尸位素餐,况且,我是四海为家之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朱衡和杨明俏的婚事就在下半年,你非要现在请辞吗?”尚隆的语气非常不好,六太听得心惊。   哪怕是当年面对乱臣贼子,他都从容笑对。这几年,虽然无数人怀疑尚隆熬不过六百年大关,可尚隆甚至比前些年还有干劲,偷懒也少了。可这次面对兰亭正常的请辞,他竟然露出了戾气,那不该是一个王面对官员的态度。   “我会在那时回来。”她说,毫无畏惧,只是告诉尚隆她的想法和安排。   又是许久的沉默。   “不能留下吗?”尚隆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兰亭微微动容,作为朋友,尚隆已经表现了足够的热忱。   “我没有家,但是我在雁生活了十几年,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会回到这里终老。”她说。   “终老?”尚隆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   “到时若是主上还记得我,可以来看看我这七老八十的老朋友。”   这似乎是个很冷的笑话。   “我会为你保留仙籍。”他说。   兰亭谢恩告退。   “尚隆”六太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想安静一下。”尚隆打断他。   六太犹豫着,还是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尚隆一个人,他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眸光有些无神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无端觉得刺眼。   他答应放她出去了,因为,她说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六太在某种程度上真相了。   ☆、第二十四章 结婚这种事   兰亭离开的几个月里,玄英宫出现了府库闹鬼的传闻。传言愈演愈烈,甚至提到了尚隆面前,然而无论是尚隆还是六太,都只一笑置之。   尚隆的样子比以往更惫懒无趣,六太注意到了。哪怕尚隆如同往常一样与他抬杠,一点没有客气的意思,身为半身的六太还是发现了尚隆的异样。   尚隆变得沉默了,有时甚至是阴沉。他常常一个人发呆,却从不告诉六太他在想什么。   其实不需要他说,六太知道。   从兰亭离开后一个月开始,六太便发现尚隆上朝时总是很难集中精力,不完全是不感兴趣的困倦,还带着那种睡眠不足的疲劳。   这不合理。这一个月间,尚隆甚至没有逃家。   夜半三更,六太悄悄跟在尚隆身后,兜兜转转,到了往常兰亭招待他们的亭子。   六太默默地看着,尚隆在那里喝酒,整整一夜。   六太也想念兰亭,想念她风趣的话语,想念她的腌桃子,想念她安静的笑容   可是,隐隐间他知道,他的想念和尚隆的想念是不一样的。   兰亭   六太看着天空,希望兰亭的归来能让尚隆开怀。   最开始的两个月,兰亭还寄过两封信,后来却音信全无。随着明俏的婚期临近,一种隐隐的沉郁蔓延在关弓上空。   尚隆常常在府库坐上一整晚,喝一点桃花酒,好似兰亭从未离开。他并非看不出六太的担忧,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耐性,连朝政都忍不住想要敷衍。唯有坐在府库里他常坐的那个位置,才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可时间长了,他依旧觉得寂寞。   这里没有记忆中沉静而温和的笑容,没有那个总是能一针见血看出他所想的女子。   兰亭离开的时间越久,尚隆花去想她的时间便越长。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尚隆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认识兰亭不足二十年,比起他悠长的生命实在不值一提。可他的思绪总是被记忆中的她带走,不经意间,她似乎占据了他生命太多的空间。   尚隆隐隐明白自己怎么了,却又总是离答案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他变得暴躁起来。   六太非常担心尚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默默祈祷兰亭早些归来。   距离明俏和朱衡的婚期还有半个月时,尚隆的情况似乎开始好转,然而,直到明俏婚期的前一天,兰亭都没有出现。   尚隆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最熟悉他的六太却感到了酝酿的风雨。   六太不敢想象,如果兰亭没有回来   是夜,府库。   兰亭乘着驺虞,跌跌撞撞地降落在府库的花园里。她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万分想念她乖顺的孟极。   兰亭将驺虞牵到小池塘边,把它拴在一颗枝干粗壮的树上,才微微舒了口气,轻拭额角,环视着这个她呆过十多年的地方——她往常招待朋友的亭子里有一壶酒。   兰亭心头一喜,轻快地走了过去。   酒是凉的   兰亭摸了摸酒壶,欢喜的笑容渐渐隐去。她有些失望地垂着头,努力想要笑一笑,却怎么也做不到。   ——是她想多了,都这么晚了,怎么可能会有人   “兰亭?”低沉的声音,带着期待和试探。   兰亭转过身,对着来人笑了。   久别重逢,满是欢喜。   是尚隆。   他站在亭子外围,手中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酒。   尚隆也在看着兰亭,外出半年,她稍微晒黑了些,一双眼睛却比往日灵动,沉静温和中多了些少有的生机。   兰亭见尚隆没有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迎上了眼前的男子,双臂一伸,抱住了男人的脖子,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尚隆身上。   以尚隆的本事,兰亭那点体重根本不算什么,然而他被兰亭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以至于没有稳住身子,靠在栏杆上才站稳。   尚隆轻笑两声,也豪气地抱了抱兰亭。   兰亭这才松开尚隆,退后两步,微笑着拱手:“好久不见了,风汉。”   仅仅一句话,似乎化开了尚隆半年来的沉郁。   尚隆瞧着她满含笑意的模样,把手藏在宽敞的袖子里,道:“你也知道很久了啊”   尚隆抱怨的口气让兰亭发笑,她亲自倒了杯酒给尚隆,道:“我去奏了。”   尚隆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很诧异她竟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我在隆洽拜了一位玉石匠人为师,春分日的时候,老师去升山了”   “所以,你也跟去了?”   兰亭点点头。   “既然你在雁的里家认识的女孩都能成为刘王,那么你在隆洽遇到的老师,大概也会成为宗王罢。”   “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兰亭有些不尽兴的样子,似乎很遗憾没能让尚隆大吃一惊。   尚隆却像哄驺虞一样摸了摸兰亭的长发:“按照时间,普通的升山者必定还在蓬山,你能出来,八成是因为宗王帮你说情的关系吧?”   原来是这样   兰亭恍然大悟,看着尚隆的眼睛说道:“我很想念大家。”   尚隆也对她笑道:“我们,也很想念你。”   翌日   婚礼在朱衡的官邸举行,明俏在山下的父母和妹妹也来参加了婚礼。   六太并没有等到尚隆回正寝,便猜测尚隆自己去了朱衡那里。   六太换上自己的便服,也向朱衡的官邸走去。   朱衡位列六官长之一,乃天官长太宰,与尚隆、六太相处最多,他的官邸距离内宫很近。   六太进去的时候,便看到尚隆和兰亭在柳树下说笑。他们依旧是万分熟稔的模样,可那份亲近似乎又不同于往日。   六太盯着尚隆的笑容看了看,确定他是真的心情愉悦,才大步走了进去。   “呦,兰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太?我昨晚才到的。”她说,“之前准备了礼物呢,可惜都放在玉器店里了,下次再给你们。”   话音刚落,尚隆道:“你还要离开?”   兰亭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恩,明俏完婚后,我要去隆洽参加老师的继位仪式。”   “隆洽?”六太诧异的声音响起,“宗王?”他蓝紫色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兰亭:“蓬山那边宗王出现了?真是太好了!不过,兰亭怎么会变成宗王的学生?”   “宗王陛下升山之前乃是一位家传玉器匠人,家传的雕琢手法尤为别致,我慕艳于此,拜师学艺。”兰亭道。   六太指着兰亭,手指微微颤抖:“你”   兰亭微微一笑:“是啊,似乎我与陛下们,有几分玄妙的缘分。”   三人在外面说了几句,屋内仪式已经开始了。   仙籍的部分已经处理妥当,余下的只有仪式而已。   明俏一身明艳的新娘打扮,更显娇媚,便是一贯清冷的太宰大人,也颇有几分喜色。   这里的婚服外袍是黑色的,十分庄重。   春官府前来唱礼的官员万分激动,竟然有幸主持他崇拜的朱衡大人的婚礼,因此浑身洋溢着喜气,比新郎朱衡还要兴奋,   朱衡为官多年,他的老友帷湍、成笙,冢宰等人都到场了,与明俏同期的几位官员也来了。   春官按照典制完成了礼仪部分,新人的亲友便要送上祝福。   兰亭和尚隆、六太等到别人都说完了,才悠然走了进去。   兰亭笑着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对新人说:“祝你们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兰亭一时顺口,差点忘了仙是没有子嗣的。好在及时发现,没有说出“早生贵子”这种尴尬的台词。   明俏好奇地问道:“你还知道回来啊?诶,举案齐眉是什么意思啊?”   兰亭道:“即为彼此敬重。”   尚隆和六太则十分大而化之地说道:“祝贺了!”   朱衡知道这两人不太在意礼节:“多谢主上和台甫。”   之后的程序,便与兰亭没什么关系了,她转头对尚隆道:“我半年前埋了两坛酒,一坛送给明俏和太宰大人做礼物了,还有一坛,风汉肯不肯赏光?”   尚隆点点头,六太上蹿下跳:“我也要!”   兰亭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醉了我可不负责啊。”   “没关系没关系!”   酒过三巡,六太已醉。   兰亭似乎很有兴致:“为了明俏和朱衡大人,干杯!”   尚隆托着下巴,调笑道:“喂,你已经为他们喝了很多杯了。”   兰亭眨了眨眼:“我只是”她有些难得地感性,轻垂着眸子,“有点感慨。”   “为何感慨?”尚隆转着手中的酒杯,似是随意地问。   “一眨眼,快要二十年了,就连明俏,也”她的语气有些清朗的忧伤,哪怕杨明俏是她最好的朋友,却也不是万能的。   尚隆有不能对六太说的话,兰亭也有不能对明俏说的话。兰亭从来都知道,明俏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们可以彼此信任,成为好友,关系亲近,但很大程度上,明俏并不完全了解她。可以说,明俏与她更为亲近,但说到了解沧兰亭这个人,杨明俏甚至还不如花琅。   不是不愿了解,而是,根本就无法了解。   “兰亭。”他唤着她的名字,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恩?”   “六百年前,我就没有家了。”   兰亭氤氲着淡淡雾气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   她这么一看,尚隆似乎有些饶舌:“既然都是孤家寡人,如果你不介意我已经一大把年纪的话,我们便缔结婚约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写到这里,终于愉快地感受到主角光环了~ 2.看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这是个小短篇呐。十分诚恳地说,根据大纲正文还有三章完结,进入倒计时啦!当然,还会有番外,因为内容都集中在主角身上,考虑用番外弥补一下其他人的故事。   ☆、第二十五章 风卿   兰亭一瞬不瞬地看着尚隆,又用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醉糊涂了。   尚隆喉间溢出一缕轻笑,他认真地看着兰亭。   兰亭也跟着他笑:“好。”   六太发誓他再也不喝酒了!   不过是喝醉酒睡着,竟然错过了他生为麒麟以来最惊人的剧情!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尚隆那个混蛋竟然要娶兰亭!   他认识兰亭已经快二十年了,看着她拒绝了不少男子。可是兰亭跟尚隆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展开的啊?   就在六太十分苦恼时,延王陛下决定迎娶后妃的消息已经震惊朝野。   尚隆愉快地看着大臣们明显受到惊吓的表情,心情相当不错。就连尚在婚假中的朱衡和明俏也抽空拜访了即将成为延后妃的兰亭。   兰亭依旧在府库的亭子里招待朋友,因为彻夜饮酒,她煮起了茶水。   “兰亭!”明俏急切的声音传来,兰亭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具,对她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难道是觉得礼物不满意,来找我算账?”   “你、你真的要——”明俏红着脸,刚刚成婚的她似乎还有些害羞。   兰亭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明俏欲言又止,兰亭则对走在她后面、姿仪出众的朱衡问候:“太宰大人。”   朱衡却避开身,又还了半礼,郑重地说道:“往后主上就拜托了。”   兰亭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回来得太晚,还来不及以好朋友的身份说一句,明俏这丫头就辛苦大人了。”   朱衡与兰亭彼此颔首,达成了明俏不甚理解的默契。   朱衡夫妇走后,尚隆故作不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朱衡那家伙,那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兰亭递了一杯茶给他,浅笑道:“突然发现,太宰大人很可爱。”   “希望你以后还会那么认为。”   “啊?”兰亭的眸子里带着疑惑。   尚隆挥挥手:“那个家伙啊,几百年了,只要是他轮值天官,我跟六太永远都会在天不亮的时候被弄醒。”说起来,尚隆满口都是怨气,顿了顿,尚隆又道:“我已经宣布婚讯,你可以着手接洽手上的公务了。”根据天纲,有正式名分的后妃是不能参与朝政、拥有官职的。   兰亭无奈地说道:“我原本就很空闲,之前又外出半年,手头哪有公务?”   尚隆有些恶趣味地道:“总之,先好好享受这几天的空闲吧。”   兰亭终于知道尚隆为什么让她好好享受这几天的空闲了,因为——负责婚礼典制的天官和春官,很快便开始教导她宫妃礼仪。兰亭本身是学过礼仪的,可接触了这里繁复的宫规礼仪,兰亭才发现尚隆不讲究礼仪是有原因的。   好不容易完成了礼仪官员的要求,兰亭几乎是用逃的,去了尚隆那里。   这是兰亭第二次去尚隆的书房,因为身份特殊,很容易便能进去。   尚隆正在和自己下棋,兰亭直接坐到尚隆身后,一声不响地靠在他身上,一副筋疲力竭大泰迪的样子。   以尚隆的警觉,一早便发现了脚步比平时重的兰亭,他带笑的声音调侃道:“怎么,被他们折腾累了?”   兰亭累得嗓音疲软无力,却带着一分嗔意:“还不是受你连累,竟然在这里说风凉话!”要不是他看上去那么不靠谱的礼仪,那些官员犯得着这么要求她吗 ?   尚隆笑嘻嘻地安抚她:“要不然,逃家看看?”   尚隆本以为兰亭不会留给那些官员话柄,谁知她干脆地说:“去奏吧,去参加老师的继位仪式。”   尚隆:   就这样,当六太跳脚地发现尚隆和兰亭把他丢在雁时,逃家的两人已经入住清汉宫。   新任宗王陛下是一位风趣宽和的中年男子,姓况名砌,字祝盈。因醉心玉雕,年届四十还未有子嗣。   因为继位仪式的邀请尚未发出,宗王听说延王到访时,十分惊讶。正巧宗麒入内,见宗王神情诧异,便开口询问:“主上?”   “寒玉啊,你认识延王吗?”   “延王到访?”宗麒的容貌维持在二十岁左右,棱角分明的脸上同样带着几分诧异:“是延王陛下,而不是徇王陛下吗?”   宗王询问道:“你邀请了徇王陛下?”   宗麒答道:“是的,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流落昆仑的徇麒也刚刚找回来,他在蓬山住了五六年,我们关系不错。”   宗王点点头,又问:“还没有风卿的消息吗?”   宗麒道:“风卿是坐驺虞离开蓬山的,到现在已经快十天了,算时间应该早就到雁了。”   宗王皱着眉:“既然延王陛下前来拜访,正好询问一二。”   宗王和宗麒来到掌客殿的时候,尚隆和兰亭正在看鱼。   清汉宫是十二国的皇宫中唯一一座水上宫殿,交通工具也是小船,宗王主仆一到掌客殿,便看到了尚隆和兰亭。   “风卿。”宗王和蔼地唤道,声音既温和又带着长者的沉厚。   兰亭听到这声呼唤,轻灵地转过身,微笑着道:“老师。”她又看向旁边十分高傲的宗麒,“还有寒玉。”   宗麒的表情显露出了他对“寒玉”这个字的怨念,偏过头不再看兰亭,只对着尚隆行礼道:“延王陛下,您好。”   尚隆点了点头,看着宗王道:“您就是宗王吧?”   宗王和善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看似年轻,实则已经历尽千帆,自己的年纪在他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尚隆道:“这次突然拜访,还请宗王见谅。内子在奏时颇受宗王照顾,实在不胜感激。”   听着尚隆的措辞,兰亭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她可以确定,可怜的雁国官员几百年来的教育终于还是有成效的。   宗麒突然转头看向兰亭,那表情像是看见了鬼。   宗王虽然沉稳一些,但是眼中的诧异也无法遮掩,但他很快慈蔼地打量着尚隆,眨着眼对兰亭笑道:“看来,延王就是你想要离开黄海后第一个见的人。”   尚隆看了看身边的兰亭,见她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神,心情忽得轻快起来:“我与兰亭很快便要成婚,若宗王有空,欢迎前来观礼。”   宗王道:“当然,风卿是我的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风卿?”尚隆重复道。   之前倒是没有察觉,被尚隆这么一提,兰亭突然微微红了脸。   宗王轻笑道:“我听她说还没有字,当时正好得了一块风卿玉,所以就取字‘风卿’。”他看了眼一旁的宗麒,道,“寒玉也是一样的道理。”   尚隆却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兰亭:“风卿?”   兰亭目光流转,却就是不看尚隆。   宗王看着这二人的互动,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少年声音响起:“宗台甫。”   紧接着,一道颇有精神的老者声音响起:“兰岐,不要总是破坏气氛。”   兰岐?   兰亭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个叫做兰岐的人。   宗麒走向那两人,向尚隆和兰亭介绍道:“这位是徇王陛下,至于这位,是徇台甫,字兰岐。”   ☆、第二十六章 人故物新   “兰岐?”兰亭有些失神地唤出声。   徇麒清冷的目光看向兰亭,眸光一顿。   兰亭也在打量着徇麒,相反的是,她的表情渐渐冷了下去。少年外表的徇麒,有着和她弟弟一样的名字,但轮廓却没有半点相像,气质也太过冷然,没有昔年沧兰岐半分的温和可爱。   就在兰亭苦笑一声,收敛情绪的时候,徇麒突然跑了过来。他在距离兰亭很近的地方停下,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兰亭。   徇麒的目光凝固在兰亭脸上,他细细打量了许久,才终于露出一个罕见而天真的笑容,声音柔软地唤道:“姐姐!”   这一声带着饱满的情感,认识或者不认识他的人,都能从这句呼唤里听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对兰亭而言,那是如同记忆中一般的天真依赖。   兰亭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小心,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虚幻:“真的是你吗,小岐?”   兰岐笑容温和地点头:“是我啊,姐姐。”兰岐从领口取出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石给兰亭看。   玉石正面刻着一个“岐”字,背后则是沧家的家徽。   兰亭一见那块玉,便完全肯定了兰岐的身份,眸子抑制不住地泛起水光:“小岐、小岐”她从未奢望过,能够再次拥有血亲家人,但她此刻无比感激这个世界的天帝,让她再次见到她的弟弟,她唯一的亲人。   “哦?这就是你姐姐?”沉默许久的徇王走上前,苍老的面庞上笑容十分愉悦,带着几分精明。   “是的,主上。”兰岐轻快地回答,他的目光似乎舍不得从兰亭身上移开。   “小姑娘,你随延王而来,该是雁国人吧?可兰岐的姐姐怎么可能是雁国人呢?”徇王打量着兰亭,老者深邃的眸子带着一缕试探。   兰亭摇头:“我是山客,因为意外来到这里,蒙延王陛下相救后便住在雁。”   兰亭并没有跌入徇王的语言诱导,但徇王依旧觉得兰亭的话错漏百出。雁因为官员的效率而闻名于世,而兰亭,只是一个山客。   徇王转而看向兰亭身边的尚隆:“延王。”   尚隆还礼:“徇王。”他顿了顿,“你可以相信兰亭所说,因为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尚隆以一种极为莫测的目光看向兰岐:“我把她从海边救起,带她回了雁,那以后她住在里家,一年半后考入雁的大学,三年后毕业进入国府。兰亭任职冬官府,迄今为止已经十一年了。”   王说的话,尤其是尚隆这样的稀世明君所言,绝对是强力的保证。然而,即便有尚隆作保,徇王看着兰亭的目光依旧带着忌惮。   “主上!”兰岐皱眉叫了一声。   徇王微笑着,十分和善地对他说道:“安静。”   被王郑重地命令,兰岐不得不闭嘴。   徇王耐心地说道:“兰岐,我知道你很激动,可是,一直以来,我都担心你会因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姐姐,而被人利用。”   “主上?”兰岐的眸色有些复杂,但他没有再反对。   “兰岐,你知道你相信她,所以,让主上我来做这个恶人吧。”徇王审视的目光看向兰亭。   尚隆微微皱着眉,询问地看了兰亭一眼。   兰亭微笑着,对他摇摇头,上前两步:“徇王陛下,若您有什么疑问,请直接说吧。”   “你叫兰亭,姓兰名亭?”他问道,状似漫不经心。   兰亭会意地摇摇头:“不,我姓沧,名叫兰亭。”她淡笑着看着徇麒,“小岐的本名也该是沧兰岐。”   徇王听到这个回答,似乎松了一口气,慈和的目光看着兰亭,拍了拍身边兰岐的肩膀。   兰岐愣了愣,遂又露出阳光可爱的微笑,道:“好巧啊,我也没敢告诉别人全名。我姓沧,就只有主上知道而已。”   一人一麒麟相视一笑,谁叫沧家的仇人太多了?   闻言,兰亭忽然感到尚隆戏谑的目光。她蓦地一惊,佯作没有注意,只打算晚点找个合适的时机,将隐瞒的一切告诉尚隆。   虽然晚了些,三位王和两位麒麟相互见过礼。趁寒玉陪着三位王,兰岐一改往日清冷的样子,眸子亮亮地,不断地问兰亭他离开后发生的事。   兰岐虽是少年模样,年纪却已经不小,兰亭并没有隐瞒,将全部事实告诉了他。   如今时过境迁,但沧家二叔的所作所为,兰岐依旧意气难平。他大失形象地敲着桌子:“混蛋!那群禽兽!姐姐还没成年他们就把你卖了!!”   “小岐!”兰亭轻飘飘地唤了一声,捏着兰岐微微有些尖的耳朵。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在姐姐面前说脏话!   “小岐,你怎么这么说小动物?它们很无辜。”   兰岐:   兰亭瞥了弟弟一眼,继续往下说,说到她和尚隆从鸣蚀中回到日本,目睹了苍兰鸿的结局时,兰岐又有些叹息。   兰亭温和地看着他,心想:麒麟不愧是仁慈的。   宗王登基大典之后,便要各自归国。   兰亭和兰岐姐弟依依不舍地告别,徇王痛快地表示,一定会带兰岐去雁参加婚礼。   兰岐临走前,还颇为神秘地看了眼尚隆,问道:“你还没告诉他吗?”   兰亭拍拍他的后脑勺:“不急。”   因为兰岐的提示,兰亭看着尚隆会心地笑了笑,让尚隆有些诧异。   归程中,尚隆看着兰亭,道:“我还以为,你要跟徇麒去舜国。”抱怨的口气十分明显。   “我们已经太久没见过了,久得就像上辈子的事。”她说道。   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而她与兰岐,却是人事依旧,物相全非。   说不感慨,也太过超脱了。   “徇王。”他道,“未被选为王时,曾经兄弟阋墙。”   兰亭静静地看着远方,转头对尚隆微笑道:“我知道了。”虽说她原本就没放在心上,不过有了这番经历,也难怪徇王对她颇为忌惮。   人啊,经历了背叛,心魔就在那里。   ☆、第二十七章 命运之召   玄英宫依旧是记忆中的磅礴恢弘,可于兰亭而言,这里不再是一个名为雁国王宫的符号,而是——她的家。   兰亭没有去有兰岐的舜,而是选择回到有尚隆的雁,甚至没有挣扎抉择。   早在奏国升山之时,在她风一样豁然随心的生活突然有了牵挂的时候,人生便有了不一样的选择。原来,十年朝夕相见,并不仅是拥有更多记忆。当她在深夜的府库捕捉到他的身影,心中最温柔的花悄然绽放,她便不再那样规矩疏离地唤他主上,而是欢喜地叫他的字,与她很像的字,风汉。   她看到了他眼角掠过的愉悦,她很高兴,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默契。   夜,府库   这是兰亭作为单身贵族的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就将在玄英宫百官的面前,在庄严的仪式下,成为尚隆的妻子。   兰亭没有睡意,她静静地享受着安谧的月色,手中把玩着光滑的玉石。   “你也没睡?”尚隆醇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兰亭一跳,玉石也滑出了手心。   尚隆眼疾手快,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接住了玉石,发现兰亭的表情有些怪异的担忧,开玩笑地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罢,他摸着那块玉石道:“触手温润,看来是块好玉。”他微笑着,瞥了一眼玉石。   下一刻,尚隆的表情僵住了。   兰亭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发虚地试探道:“怎么,你认识这块玉吗?”   尚隆低笑一声,没有说话。   兰亭看着他的脸色,在他开口之前迅速补充道:“啊,对了,这块玉石是小松家族送给家祖的,你以前也是”兰亭的语速和态度太过欲盖弥彰,别说是尚隆,就算天真如明俏都能发现她的反常。   “什么时候知道的?”尚隆看着兰亭相当微妙的神色,许久才开口,问题却是格外简短。   “啊?”兰亭听尚隆这么问,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瞒着他的事情了,遂认命地道,“那个就是鸣蚀之后,在蓬莱,遇到苍兰鸿和小松狻猊之后,你告诉我的!”兰亭以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决然,外加怕死的鸵鸟心态,迅速地承认事实,而后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尚隆侧着目光,凝视着兰亭的头发,并没有出声。   兰亭心里有些怯怯的,见尚隆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主动道歉:“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告诉你,才合适”她的声音因为心虚而越发轻飘。   兰亭的心情有些忐忑,她知道,有时候,隐瞒的伤害并不比欺骗来得少。   “呵呵”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溢出,尚隆本想再吓吓兰亭,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兰亭倏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尚隆。   “你,不生气?”她看着他的侧脸,没有捕捉到愤怒的痕迹。   “如果我真的那么容易生气,几百年前就被朱衡他们三个气死了。”他调笑地说道。   可他背对月光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寂   兰亭抿了抿唇,轻轻上前几步,张开双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我对不起”   尚隆回头看了看兰亭,带着薄茧的手掌覆在了兰亭细腻的手背上:“我没有生你的气。”   在兰亭看不到的角度,尚隆的目光平静而宽和。   青年落拓不羁的外表,沧桑百年的心——尚隆其实比兰亭想象得更豁达宽容,虽然他总是开玩笑说自己一把年纪,可实际上,他并没有说错。   虽说少年的执着总是难以忘怀,可本质上,他的灵魂是成熟而沧桑的。   沉静如兰亭,也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个高度,这是岁月积淀下的厚重——少了少年人的浪漫轻狂,却回味悠长。   他眼尾露出一抹清朗的笑意:“如果天帝真的存在,我应该感谢他,让你到来。”   兰亭蜷在尚隆背后的身子抬了抬,在他颈间轻笑道:“唯心一点说,这就是命运吧。”   云海之上,红尘之外,两人静静享受着,流淌在时光中的最温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撒花!天知道劣者有多么喜欢“全文完”这三个字! 番外肯定有,几章还在考虑中。 以上。   ☆、番外 阿樱   雁国官员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后宫中有一位后妃,是如此令人高兴的事。   不为别的,因为后妃比王还要喜爱游历,王似乎更热衷于在玄英宫里看着后妃,以免她一眨眼就跑到大陆的另一头去。   兰亭的生活照旧,除去换了一个住址,不再独自享有一张大床外,她依旧泡着茶、温着酒,享受云海之上一切生灵带来的美感——实际上,有了后妃的身份,她可以一个人独自逛遍玄英宫。   玄英宫很大、很大,兰亭每一天都会在尚隆早朝的时候去散步,发现旧地的新风景。   人迹罕至的湖泊上一群绝类飞鸟,灌木山穴里翩飞的萤光,料峭岩石间盛开的兰花   从兰亭的眼睛里,尚隆竟发现,这座他居住了六百年之久的宫殿,竟然有那么多未曾发觉的美景。   六太惊讶地表示,他以前明明在王宫上方看过每一个角落的,没见过这些。   兰亭幽幽道:“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六太:   尚隆看着六太吃瘪的模样,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岁月变迁,虽说旧的美好逝去,新的也早已到来。   可是——   “呜呜呜呜呜~”   六太头痛地看着怀里大哭的小女婴,再看尚隆和兰亭严肃的神色,头痛至极。   “喂,我说你们,到底对路木做了什么?”六太暴躁地问道。   兰亭回想道:“那个时候,应该是刚刚从奏国回来”   尚隆回忆道:“因为拜访过保翠院,兰亭说雁国孩子的夭折率还是太高”   “所以一起向路木祈求了可以让小孩子健康成长的果实。”兰亭总结道,叹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会种出来一个孩子?”兰亭眨着眼睛问两个高龄胎果。   ——果然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规律还不太熟吗?   “哈?”六太郁闷地拍拍自己的头发,无奈道,“没办法了,我去蓬山问问玄君吧。”   六太眨眼间便乘着俐角消失了,留下尚隆和兰亭面面相觑。   “那个”兰亭道,“会不会是因为我擅自向路木祈求的关系?”按理来说,路木是王向天帝祈求果实的树。   尚隆毫不在意地笑道:“别担心,六太不知道起哄了多少次,路木一直都很正常。”   兰亭收到安慰,微微一笑。   尚隆又突然道:“其实,祈求的时候,我在想,有个孩子也很不错之类的。”   兰亭对上他有些尴尬(害羞?)的表情,脱口而出:“诶?我也有这么想过。”   尚隆不禁大笑起来:“所以,天帝就送了个孩子?”   兰亭也忍俊不禁,可歇下笑来,两人又不再说话——他们在等六太带回一个答案。   这段时间很难熬,尚隆握着兰亭的手,两人无言坐在玉阶之上。   ——王是不会有孩子的。   明知天纲的权威,兰亭还是忍不住有所期盼。   虽然很突然,也很意外,但她渴望着这个意外。   六太离开的几天里,尚隆除了上朝,就是和兰亭一起等待。   当金色的影子闪动在玄英宫的上空,婴儿咯咯的笑声传来,尚隆和兰亭都不自觉地停下正在做的事。   尚隆搂着兰亭的肩膀,兰亭勉力笑了笑。   尚隆从来没觉得六太这么可爱,因为他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理由很复杂,我也听了好久才明白,不过,确实是你们的孩子。”   六太阳光地笑道:“尚隆、兰亭,恭喜了!”他说着,把孩子递给兰亭。   兰亭的动作慢了几分,既小心又欣喜,怀中的孩子又睡着了,胖胖的小脸上隐隐带着一个笑涡。   尚隆看了孩子一会儿,又揉乱六太的头发:“干得不错!”   尚隆对六太的脾气清楚极了,如果不是坏事,他通常都会卖关子,这次倒是十分善良。   六太顺着头发,没好气道:“哼,又不是为了你,我是考虑到兰亭的心情好不好?”   兰亭和匆匆赶到的天官一起将女婴安顿好,才静下心来听六太解释那个复杂的原因。   “还记得化身成舍身木的那位神女吗?”六太问道。   兰亭点头:“西王母之女,舍身神女,我记得。”   六太道:“舍身木为万木之首,因为当年的舍身神女本来是司木神女,所以,只要是舍身神女的命令,万木都会遵从。”   六太顿了顿,又道:“哪怕是路木,如果被舍身神女要求结出卵果,路木也会这么做。”   兰亭听到这里,依旧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舍身神女不是传说中的存在吗?”   六太郑重道:“玄君去求见西王母,西王母亲口承认,兰亭是舍身神女的转世。”   尚隆和兰亭都十分惊讶,他们对视一眼,尚隆问道:“西王母还说了什么?”   “西王母说,如果兰亭他日到蓬山做客,可以去见见她。”   “还有呢?”   “孩子作为准飞仙,成年之后会成为五山的天仙。”   兰亭点了点头,这个安排很好,她看向六太,询问下文。   六太摇头道:“没了,就这些。”说着,六太回想起西王母那张僵硬的、惜字如金的脸。   兰亭有些诧异,这么好的条件竟然不需要任何代价?但一转念,西王母无论如何也是舍身神女的母亲,便也释怀了。   这一场风波闹得玄英宫人心惶惶,至此,尚隆和兰亭才松了口气。   兰亭微笑着看向尚隆:“风汉,给孩子想个名字吧。”   尚隆看着窗外的蓝天和花树,笑看着兰亭:“叫阿樱吧。”   兰亭含笑颔首。从那笑里,尚隆似乎又看到了那年大学里,兰亭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点点粉色顽皮地落在她身上。   岁月祥和,光阴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内容到此为止,或许哪天想起来会写个明俏和太宰大人的番外,或许不会。 文比较短,和大家的交流也比较有限,然而看过作者回复的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劣者喜欢讨论剧情的唠叨本质。既然完结了,劣者来揭一下写文的梗和构思点娱乐一下~ 1.兰亭的身份设定:对于尚隆蓬莱的妻子红杏出墙的怨念 2.主角光环的设定:有古文字基础,武力值很高,适应十二国生活能力强,际遇中总有贵人相助(尚隆:隆:引导精灵;壁先生:新手村村长;杨明俏: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主上们非常有缘分,特别讨小动物(包括六太)的喜欢,以及番外中非常逆天的bug外挂(如果认为番外中劣者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请当做番外不存在!) 3.尚隆作为一个酷爱逃家的王,所以兰亭的逃家设定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4.文的感情线应该非常清楚,尚隆和兰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有一点好感度的。问题在于,尚隆年纪太大见得太多,兰亭又在不算大的年岁里经历太多,实际上EQ并没有完全成熟,所以劣者用了十几年让兰亭长大到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并且在这期间狂刷尚隆那里的存在感,而后便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5.另外之前有评论提到花琅,劣者反省了一下,让女三只出场那么几次,真是很抱歉! 以上。 又及,劣者正在写另一个十二国记的同人,主戴国和舜国,透露一下脑洞绝对突破天际,当然是不违反原有设定的,只是做了一些如黑洞般的补充。存稿满大纲一半的时候会开坑:)   ☆、番外 另一场婚约   朱衡   “太、太宰大人······”小吏见惯常清冷沉稳的天官长大人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不由猜测主上和台甫莫非已突破底线,直接逃家蓬莱了?   “无事。”朱衡明明淡笑着,却叫小吏觉得更加可怕。   “退下。”朱衡道。   小吏如蒙大赦,施了一礼便疾步退出房间并关上门。   退出朱衡的官邸,小吏狠狠松了口气:天哪!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把太宰大人气得不怒反笑?!   官邸内的朱衡显然知道自己情绪太过外露,把小吏吓得不轻,只是捏着手中的信笺,依旧忍不住冷笑起来。   ——本想温和地解决这桩无趣婚约,如今倒是变得有些意思了。想通过考入大学来逃婚?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明俏   关弓山下的明俏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喷嚏,兰亭道:“三日后便要考试,多少注意些身体。”   明俏接下好意:“我知道的。只是好奇怪,明明不曾受凉。”   “小心些总没错的。”   朱衡   朱衡在不短的时间内并未专注过明俏,直到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他第一时间从关系不错的春官长那里知道了明俏的名次。   ——十九名?连一个山客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当年以第一名考入大学的自己。这水平还想借由大学逃婚,能否毕业还是未知数,当真比台甫还天真。   明俏   虽然进入了大学,明俏却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开始。   雁的大学很难考入,想要毕业更是难上加难,六艺之中不能有任何一项短板,而她的骑射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明俏的长项在于数术,可偏偏,她心中一直以来最向往的,是成为一位独当一面的女将军,这也是她不愿意早早成婚的原因。即便父亲言谈之间透露出那位大人位高权重,她依旧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梦想。   明俏的母亲是位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对于明俏姐妹的教育一直是琴棋书画、针黹女工,索性明俏的父亲疼爱女儿,支持她进入学府学习。明俏于读书还算聪明,但凭心而论,她于武艺一道并无多少天赋,即便自幼便偷偷练习武艺,至今也不过是体魄更强健些——这些全然不足以让她于射御二道获得成为夏官的资格。   不仅如此,入学不久后邱韶的那番话对她亦有不小的压力。   “请问,寻我有何事?”明俏神色微肃,问道。   “容我直言,既然进入了大学,请务必做到最好,免得让朱衡大人为难。”   明俏:???   “朱衡大人?”明俏疑惑地问。   邱韶的神色显得冷肃而气愤:“作为未婚妻,难道不该做到这点吗?”   明俏至此才明白了邱韶的意思,皱起眉:“这是我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邱韶冷笑一声:“朱衡大人是我家族最受尊敬的长辈,怎会与我无干?”   明俏恍然大悟,却并未退让:“既入大学,我自会尽力做到最好,但这与婚约无关,日后也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事。”语毕,她转身,“告辞。”   朱衡   看到家中后辈寄来的信笺,朱衡的神色有些怪异,对家中派来的家生子道:“我的事不需要他人操心,令她好生学习便是。”   “是,太宰大人!”   家生子走后,朱衡思量起另一件事,起身便离开了官邸。   “台甫又去大学了?”朱衡走进书房,眸光轻扫过独自下棋的尚隆,道。   “恩。”尚隆并未抬头,懒懒地答。   “恕臣直言,台甫最近去大学的次数太多了。”   “六太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尚隆道,不知何故,六太对兰亭的依恋似乎有些过头,最近沉迷工作不能自拔,完成了分内之事便去关弓山下的大学寻兰亭。   “台甫似乎很喜欢那名山客。”朱衡一针见血地点出兰亭,并未顺着尚隆的潜台词糊弄过去。   “六太难得有比逃家更好的爱好,至少他还在关弓山。”尚隆在跟自己下棋,回答朱衡的时候很是敷衍。   朱衡微微抿唇,转身告退。   “不必查。”   尚隆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朱衡微微一愣,顿住脚步,唇角掠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并未准身:“谨遵御命。”   明俏   明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巧千金,无法像妹妹那样与门当户对的小姐们相谈甚欢,比起诗词她喜欢数术军史、骑射武器,故而多年来,她并没有多么谈得来的朋友——直到遇见兰亭。   兰亭不仅是个极易叫人升起交好之心的人,本质上也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她温和从容却也执着认真,热爱自由却懂得体谅他人,一眼便能看出的玲珑剔透,明俏很喜爱兰亭,但她从未想到,兰亭竟是剑中高手。   更没想到,兰亭成了她的老师。   朱衡   朱衡的确没有去查兰亭,当然他不可能忽视兰亭的存在,毕竟证据表明,主上似乎与这山客数次同游。   ——身为天官,朱衡有责任了解兰亭的背景,即便尚隆的命令也不能改变这点。   朱衡来到大学,见到了传说中的山客兰亭,更在兰亭身边见到了杨明俏,两个姑娘的对话让他想笑。   ——那山客的剑术倒是不错,难怪主上对她有兴趣,至于杨明俏?她想成为将军?别开玩笑了!那种水准根本入不了成笙的眼!   明俏   多年苦练终究没有白费,明俏终于拿到了所有的允许,骑射部分更是拿到了高分,但最终的任命文书却一下子撕碎了她的梦想。   明俏白着脸,向颁发文书的小吏询问为何自己会被分配于天官府。   意料之中,小吏说是春官府的正常分配。   “明俏?”兰亭在她身侧,眸中是浅浅的担忧。   明俏摇摇头,她大概知道原因,问一问也不过是不死心。   ——这便是那位太宰大人的报复吧!罢了,到底是自己做得太过,被记恨也很正常吧?   虽然国府分配让明俏大失所望,但被分到仁重殿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毕竟服侍之人可是被称为仁兽的麒麟啊!   明俏终于来到了仁重殿。行过伏礼后,抬头看到漂亮少年熟悉而美丽的蓝紫色眼睛,明俏顿时瞪大了眼,张口便想叫少年的名字,却最终即使忍住了:“六——不,台甫大人!”   六太那一刻也有些懵。虽知明俏因朱衡插手被分配于天官府,但天官府一贯不会让新晋小吏负责燕寝和仁重殿,所以六太此前倒不曾担心被发现。   此时六太也有些被抓包的尴尬,索性明俏反应快,六太微微点头,转身去州府处理他身为州侯的政务。   六太返回仁重殿时已是傍晚时刻。一身州侯朝服,行止间便带了些庄重尊贵。与兰亭身边可爱的少年不同,此时在明俏面前的的的确确是雁的宰辅,玉座之侧的麒麟。   ——依旧是那张俊美可爱的少年面孔,却又完全不同。   六太认真地对明俏说:“这件事,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兰亭。”   明俏微微一愣,点头道:“是。”告诉兰亭,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六太微微一笑,美丽的眼睛弯成弦月:“谢了。”   “还习惯吗?”六太又问,随手拿起桃子咬了一口。   “还好,多谢台甫关心。”   行过礼,明俏便退下。虽有几面之缘,但明俏清楚,自己于台甫不过是脸熟的陌生人,毕竟麒麟可是孤高不恭的生物。   前一天因六太之身份而未睡好的明俏,次日便要早起服侍台甫早朝。原本以为并不困难的工作,却比想象中麻烦不少。无论女仆们跪在床前呼唤多久,台甫都不曾有回音,站在床侧的明俏很想去掀开床帐,把六太拉起来,但熬夜看完的宫规告诉她——不可以。   朝议的时间越来越近,正当明俏犹豫着是否要守规矩时,厚重的官服从眼前迅速掠过,高大的男子伸手便拉开床帐,掀起被褥,一把扯过六太的睡袍:“台甫,请醒一醒!”   “唔”六太被摇醒,极其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语音中满是困倦,“朱衡啊?让我再睡一会。”   闻言,明俏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那就是太宰大人吗?   朱衡   朱衡清楚杨明俏被分配于天官府——这是当然的,那本就是他一手安排。只是他并未去见这胆大妄为的女子,虽然在他的位置,确确实实对杨明俏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当然,同处天官府,相遇是必然的。   如同兰亭所在的冬官府一样,作为新晋小吏的杨明俏同样不需要觐见作为天官长的朱衡,但就在进入冬官府的次日,朱衡就见到了明俏。   ——督促台甫起床这回事,到底还是要天官长大人出马的。   叫醒睡过头的台甫对朱衡而言并不困难。不出他所料,杨明俏和那群拿台甫毫无办法的女仆在一起,手足无措。   朱衡叫起六太后,其他女官们正在服侍六太更衣,杨明俏显得很特别——她的动作实在生疏得很,看起来手脚极不协调——就跟练剑时一样。   朱衡平淡而冷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转身之时淡声道:“杨明俏,朝议之后来天官府。”   明俏   早在被分配于天官府时,明俏便有所觉悟,但当真正面对朱衡,她忽然觉得自己早先过于天真了。   匆匆一瞥,明俏甚至来不及看清朱衡的面貌,印象里只留下了一个秀颀清俊的轮廓,但——那毕竟是六官之一的天官长,雁近六百年治世里的一代名臣,并非她一个刚刚进入国府的小吏可以抗衡。   “是,太宰大人!”明俏听见自己这样说。   明俏的工作只负责台甫的起居,即按时叫六太起床和睡觉。她不需要随侍去大殿,便直接去了天官府。   与明俏不同,身为天官长的朱衡是需要参加朝议的。明俏在前庭等了许久,朱衡才回来。   朱衡并未邀请明俏去书房,他甩袖挥退了小吏,终于看向明俏。   “杨明俏。”   “是!”   “你被分配于仁重殿,负责服侍台甫起居?”   “是的。”   “那么你今日在做什么?”朱衡的语气并不见愤怒,不满却很清晰,“和仆人们一起不知所措?”   “我······不,是下官失职,日后定当注意!”她双手抱拳,低头。   朱衡轻哼一声,举步从容地穿过庭院,飞花沾在衣摆上,只留下清清淡淡的一句话,毫不客气:“既然宁愿逃婚也要作官,莫要连此等小事也做不好!”   明俏施了一礼,看向朱衡消失的门廊。   ——果然,是被大人物记恨着呢!   朱衡   见过了杨明俏,朱衡忽然觉得,只服侍台甫起居实在算不得困难,台甫再胡闹也还是仁兽,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明俏   从天官府回来,明俏叹了口气,她想过去寻兰亭,但这件事终究要她自己面对。明俏虽不喜天官之职,但雁的六官实行轮换,只要留在国府,她必然会有机会实现梦想。   不过是叫醒台甫而已!   ——我绝对会做到的,太宰大人!   朱衡   不出所料,六太准时出现在朝议上。所以,他准备的那些,果然可以用上了。   明俏   进入国府一年,明俏已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太宰大人的恶意。那些手忙脚乱的场景她已完全不愿回想,但比起天官职务,太宰大人告诉她的那件事才更可怕——她的父亲为婚约来到了关弓。   朱衡   出乎意料,杨明俏的父亲竟然来关弓了。虽然本质上他仍旧拥有主动权,但事情似乎复杂起来了。   明俏   实则,明俏有着与朱衡类似的感觉——这已经不是杨明俏和杨朱衡之间的事了。   死撑许久,明俏终于将此事告诉了兰亭。因此事叫明俏着实烦心,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表达是否思路清晰,因为接下来兰亭问了一个毫无逻辑关系的问题,问得她一时愣住了。   ——喜欢太宰大人吗?   ——当然不想结婚了,她的梦想是成为将军啊!   朱衡   明俏去找朱衡摊牌的时候,朱衡其实有一点意外。   在他看来,明俏显然很乖觉地察觉到了他的怒火并且已经在乖乖承担后果,平日里也从来都避免跟他接触,这还是明俏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不过,明俏所说虽也是朱衡的打算,朱衡却觉得并不高兴。   明俏   终于跟太宰大人说清楚了,希望此事之后太宰大人能尽快忘了她这个小人物,让她成功轮值去夏官府吧!   朱衡   跟明俏的父亲解除了那桩婚约,朱衡捏着杨父委托他转交的信笺,并不觉得高兴。   ——这是一年前就可以解决的事,一向不爱拖延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拖了这么久。虽然起初确实有些气愤,但自己难得稍微利用了下职权,为难杨明俏将近一年,也该差不多了。   理智这么想着,太宰大人还是觉得不太高兴。   明俏   从太宰大人那里接过父亲的书信,得知婚约一事告一段落,明俏终于松了口气。   比起兰亭对于千秋献礼的思考和执着,明俏早早和荃杏商量好献一套练功服,明俏负责上装,荃杏负责下装。   虽为天官,但明俏和荃杏都不是贴身服侍尚隆的,也不负责制衣,故而并不知晓尚隆的身量,好在明俏长于数术,目测极准,连日里趁尚隆待在仁重殿的时候,已经将数据记得七七八八。   这日明俏埋头记录数据时,听到清冷的声音忽然自耳畔传来:“你在做什么?”   “在记录尺寸。”她回答完,猛地抬起头,见朱衡抿唇看着图纸,忽又抬眼问她。   “主上的千秋献礼?”   从来没离朱衡这么近过的明俏微微后退一步,行礼的同时将图纸呈上:“是的,太宰大人。”   “目测?”朱衡眸子微敛,问道。   “是。”   “如果尺寸不准,让天官府在国庆大典上丢脸的话——”   “下官目测一向很准的!”不然凭她手脚不协调的身手,怎么可能躲过对练时兰亭的很多招数?都是靠目测判断啊!   朱衡的神色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看向六太:“你日日在仁重殿,应该知道台甫的身量吧?”   明俏当即说出了自己的目测结果。   朱衡似乎觉得这太简单了,看明俏的目光依旧很不认同。   明俏也不确定自己那一刻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即报出了朱衡的身材,然后在朱衡愣住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抢回了图纸,转身离去。   朱衡   朱衡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明俏看似不拘小节,想不到目测这么准。想起下午尴尬的场面,他不由轻咳一声,只要不丢天官府的脸即可。   明俏   明俏突然无比认同兰亭的那句话——冲动是魔鬼。   好不容易太宰大人似乎已经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自己竟然做了这样挑衅太宰大人的事!   而且,万一被母亲知道,自己竟然随便报出了男子的身量,一定会被家法伺候的!   朱衡   在目测事件之后,朱衡很久都没有见到过明俏,直到国庆大典当日,明俏被暂时调到燕寝,朱衡才再次见到她。   千秋这种事,主上一如既往地不配合,若不是他特意提了提山客出身的冬官府兰亭,主上恐怕还不会这么爽快。   国庆大典的前半部分异常顺利,不过,别以为他没看到台甫暗示冢宰尽快读完祝词。   朱衡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兰亭,不可否认这女子身上有着叫人难以忽视的特质,但他仍旧更欣赏有活力的女性。   而后的事,太过戏剧化。   将近六百年的治世、国泰民安,竟然还会发生国庆大典上禁军左将军行刺主上之事,若非冬官府兰亭那把削铁如泥的玉剑,雁恐怕要失去它的“稀世明君”了!即便如此,台甫晕血昏倒,此前放出的鸣蚀将主上卷走,也足以震惊朝野。   明俏   明俏很担心兰亭。   纵然她知道自己该更担心主上,但她清楚地明白,台甫一旦醒来,定会第一时间迎回主上,那么兰亭呢?   她是山客,她会留在那里吗?   明俏第一次觉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助。她没有办法去找谁分担这份担心。以前,兰亭总是能轻易化解她的担忧。   山道旁的亭子视角极佳,平日里能俯瞰关弓山的美景,只是晚风灌入宽大的袖子,让明俏觉得更寂寞。   “台甫会迎回主上的。”   平和却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俏收回心神,转身一礼:“太宰大人。”   朱衡的回答并没有安慰到明俏。如是往常,明俏会尽快结束对话、告辞离去,只是此刻,明俏突然很想问出心中的疑问。或许她在玄英宫认识的人中,只有朱衡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太宰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朱衡微微侧目,轻瞥了明俏一眼后,不置可否。   明俏见朱衡并未拒绝,便知道他默许了:“兰——我是说,王朝庆典那日和主上一起被鸣蚀卷走的冬官,台甫会一起接回来吧?”明俏往日在大学里便常见六太拜访兰亭,所以她多少可以猜到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可她同样知道,带着普通人通过蚀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所以她担心兰亭会被一个人留在那边。   朱衡这才想起,那个特别的山客是明俏的好友。   许久,朱衡别有深意地道:“会。”   得到了朱衡的肯定,明俏却依旧感到不安。   “她是山客。”   朱衡看了明俏一眼,淡笑道:“会。”   虽然不知道朱衡如此笃定的把握在哪里,但明俏认为,既然太宰大人都说会,那兰亭便是会回来的。   “多谢太宰大人,属下告退。”   朱衡看向过河拆桥的明俏:“听说,你的志愿是成为夏官。”   明俏身形一顿,微微颔首:“是。”   “告退吧。”   明俏不明所以,再次行礼:“是。”   朱衡看着明俏的背影,眸子微眯。   ——这么多年来主上第一次阻止他调查的女人,主上怎么会不将她带回来呢?   明俏回到住处,忽然想起一件事——太宰大人刚才是不是笑过?   朱衡   共事多年,朱衡与帷湍、成笙两位老友偶尔会小酌一下——这对他们三人而言并不容易,毕竟有一对叫人操心的主上和台甫,他们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心力在管制这二人上。   也许是六百年的大山将近,他们玩世不恭的主上终于开始勤于政务了,三位老臣大感安慰,决定小酌一番。   “说起来,朱衡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饮酒正酣,成笙笑道。   朱衡看向成笙,后者道:“上次轮换官员时,你推荐来的杨明俏,如今在州军中表现很不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调她来禁军。”   帷湍道:“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并没有成为武将的天资啊!没记错的话,她刚到天官府的时候真是混乱极了!”   朱衡微微一笑:确是没有天赋,但那女人有比天赋更可贵的东西。   明俏   明俏原以为,自己十年内都要留在天官府,谁知第二年便被调到夏官府,而后很快被分配到州军中,迄今为止,已经五年了。   她在毕业进入国府的七年后,终于再次踏上了玄英宫的土地,作为禁军的一员。   其实对明俏而言,这座宏伟的宫殿里只有一个人对她有吸引力——兰亭。   去府库的路并不陌生,但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明俏瞪大了眼睛。   那与兰亭把酒言欢的人,是主上没错啊!那个笑得欢快可爱的少年,肯定是台甫啊!   下一瞬,愣住的明俏就被一只大手拖走了。   “太太宰大人?”明俏愣愣地看着容颜如昔的朱衡,一时忘了自己的官阶应该对朱衡行什么礼。   朱衡轻咳一声:“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主上。”   明俏点头,遂又道:“还未问候太宰大人。”   朱衡侧目,稍稍点头后便离开了。   明俏目送朱衡。就算她不那么敏锐,也知道调任之事绝对有朱衡的手笔。   ——太宰大人其实很好呢,如果当时没有得罪他就好了。   明俏这么想着,忽然举得这个想法有哪里不对。   (本番外完)   补偿之番外的番外   不知从何时开始,禁军内部流行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明俏是知道出处的,那是台甫自兰亭口中听说后跟主上玩,流行起来的。   明俏本人熟知规则,为了培养袍泽之情也经常参加禁军中的这项活动,但熟知规则并不代表她不会轮到玩。   禁军中比较流行大冒险,真心话对一群武官来说实在没什么意思。   “明俏啊,我们对女孩子手软一些,你现在走出屋子,问见到的第三个人,觉得嫣红楼的姑娘漂亮还是晴雨阁的姑娘好看。”嫣红楼和晴雨阁都是关弓有名的绿柱子。   这大冒险的确手下留情,毕竟这附近几乎只有禁军将士,而禁军中的兄弟们脸皮都比较厚,不至于因这问题尴尬。   明俏笑着应了,轻快地走出去,先遇到了关系不错的明庚,心想若是第一个人就好了。   明俏接着走,玩友们跟在后面,没几步,又看到了一名女官,明俏觉得还好不是第二个。   明俏终于出了院子,穿过门廊,见到远处的小路透出一道和暖的灯光。   脚步声越来越近,远来的人影也越发清晰。   看清来人的时候,明俏已经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只是兄弟们都在后面啊!   明俏心想,逃婚那么大的事,太宰大人一年内就消气了,所以,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狠了狠心,明俏走上前。   朱衡见到明俏的时候并不意外,轮值天官长之时,每年新年前他都要巡视玄英宫,路过禁军营、见到明俏都不奇怪。   明俏大概能猜到自己的神色有多古怪,她一本正经地问:“太宰大人,您觉得嫣红楼的姑娘漂亮还是晴雨阁的姑娘好看?”   朱衡愣了愣,眸光瞥过远处的一群禁军,大概知道了情形。   他手持宫灯,侧身越过明俏,擦身而过时,清朗的嗓音道:“本官不喜欢太娇弱的女子,故而,都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来想从明俏视角写的,不过以明俏智商认真率直情商微微傻白甜的人设,八成又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即视感,所以还是算了吧。 2.正文中,明俏和朱衡是在明俏进入国府的第九年成婚的,番外只写到第七年,后面的两年因为正文没什么内容,大纲设定也只是互生好感之后有所接触到水到渠成,构思中也没什么高潮,所以就到这里。 3.原本想写个常用格式的,结果发现明俏的性格过于简单,朱衡的形象如果不大挖脑洞,能写的也有限,所以就这样流水账交代下吧,其他番外都会是常用格式。 4.天官职务的刁难部分和明俏进入禁军后的情形都涉及不多,前者还是那句话,十二国不是宫斗主题;后者的话,这类细节可考的太少,就不献丑了。 5.原本昨天就写好了,但是网太差传不上去,番外的番外是今天的灵感,算作那两年空白的补偿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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